等到陸野和林再回到山溝寨,已然到了黃昏時分。
夏末秋初的時節,日斜西山,竟然感覺有些涼爽。陸老殘已經開始收拾棉被,院子里涼了好幾床被子。
被子的被面上,到處都是補丁,花花綠綠的。除了這一床床被子,還有幾件女式的衫裙。
「爹,這是誰的衣服啊?」陸野問陸老殘。
陸老殘阿巴阿巴的說著,還伸手指了一個方向,又比划了一個「六」字。
陸野想了想,走近一些,看了看那些衣服,道,「六嬸兒給的舊衣嗎?」
陸老殘點點頭。
六嬸兒心寬體胖的,這些衣服倒是很瘦,而且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想來是六嬸兒以前瘦的時候的衣服,不能穿了,也就送來做了人情。
陸野從晾衣繩上取下一件衫裙,對著林再比划了一下,道,「試試?」
林再看著陸野手裡的衫裙,眉頭挑了一下,道,「算了吧,我喜歡穿男裝。」
「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樣子。」陸野笑道,「還是換上吧,不要辜負了六嬸兒一片好心。」
林再推辭道,「明天吧。我先去做飯。」說罷,就一頭扎進了廚房裡。
陸野幫著陸老殘把棉被收進屋裡,之後父子二人在一起閑聊。陸老殘不會說話,窮比劃的手語,陸野也看不太懂。所謂「閑聊」,也只是陸野一個人沒話找話的說一下在石頭鎮的見聞。
沒什麼營養的話題,陸老殘卻很開心。作為一個啞巴,不會有人跟他說這麼多廢話。或許也是因為自己做不到,所以陸老殘特別喜歡聽人說話,哪怕是一些閑扯。
吃過晚飯,陸野正準備休息一下,卻忽然聽得寨子里的東南角,傳來一陣樂器交錯的聲音。
陸野心下好奇,走出院落,循聲看去,剛好碰到扭著肥胖的身子經過的六嬸兒。
「六嬸兒,出什麼事兒了?」陸野問道。
「嗐,這不是媛鳳那丫頭從落煙宗回來省親么。你三伯請了一班唱大戲的,說是要連唱三天吶。」六嬸兒笑道,「我去看看熱鬧。」言畢,就匆匆而去。
陸野也是好奇,就回家拉了林再和陸老殘跑去看熱鬧。
山溝寨的一片空地上,已經搭好了戲檯子,不僅僅有山溝寨的村民,鄰村的一些閑人,也都聚攏在了這裡。
看著戲台上畫著花臉咿咿呀呀的唱著大戲的戲子,陸野不免想起了十九年來的記憶。在那份虛構的記憶里,這樣唱大戲的戲子,倒也存在。
那些虛構的記憶里的許多東西,大概都是這修真界里真實存在的吧。
不知不覺間,陸野就想起了十九年來的親人和朋友,縱然已經知道那些人只是自己的元神虛構出來的,但每每想起,還是難免傷感。
「哎呦,這不是陸傻子嗎?」一個聲音在鑼鼓喧天中突兀的響起。
陸野凝眉看去,卻見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青年,正沖著自己咧嘴大笑。他的身後,還跟著幾個小青年,一個二個的也是滿臉賤笑。
陸老殘看到那青年,不由的臉色一變,嘴裡阿巴阿巴的嚷嚷了兩聲,卻被那青年一把推開。「死啞巴,滾一邊去!」
陸野眉頭深鎖,心頭的火氣騰地一下子就上來了。如果被罵的人是自己,甚至對方動手打了自己,大概也不是不能忍。但是,自己可憐的父親被人這般罵了,陸野無法容忍。
青年不屑的瞥了陸野一眼,之後視線就落在了林再身上。「嘿,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嘖嘖,這小臉兒……」說著,青年就伸出手來,朝著林再的下巴捏去。
真是作死啊!
這青年是誰,陸野不知道,但他覺得這傢伙竟然敢調戲一個殺人如麻的魔頭,這不是作死是什麼?
他倒是有心想看看林再會是什麼反應,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
不管怎麼說,林再現在是自己名義上的妻子。這作死的東西當著自己的面兒調戲自己的妻子,這不是打自己的臉么?
更何況,這混蛋剛才還那麼辱罵自己的父親?
遲疑了一下,陸野還是一把打開了那青年的手,之後把林再護在身後,冷冷的看著那青年,道,「請放尊重些。」
那青年怔了一下,之後失聲而笑。「尊重些?哥幾個,這陸傻子竟然要我尊重他?哈哈哈。」他的身後,幾個小青年也跟著大笑起來。
青年笑著,臉色忽然一冷,瞪著陸野,道,「小子!你是想跟你爹一樣鑽老子的褲襠嗎?」
陸野胸口悶得慌,拳頭緊緊的攥起來。若非對方人多,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麼背景,竟然如此囂張,陸野的拳頭,肯定早就揮了出去。
陸老殘慌慌張張的把陸野和林再往後推了一下,之後不停的對著那青年作揖,嘴巴里阿巴阿巴的說個不停。
看大戲的人群往外散開了許多,雖然大多都是山溝寨的鄉里鄉親,但顯然沒有人願意給陸野他們幫腔。
那青年身後的一個跟班兒,湊到那青年耳邊嘀咕了幾句。那青年哼了一聲,挑釁般的看著陸野,道,「今天我給我表妹一個面子,不想鬧事兒,乖乖兒的從這裡鑽過去,就先放過你們。」說著,他指了指自己的褲襠。「來,你們仨誰鑽都行。」
陸老殘怔了一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直接就朝著那青年的胯下鑽去。
陸野的臉色變得很難堪。
胯下之辱嗎?
自己縱然好脾氣,也不是容易熱血上頭的小青年,但被逼到這份兒上,也就顧不了許多了。
陸野一把抓住了陸老殘,硬生生的把他拽起來,悶哼了一聲,正要揮拳朝著那青年打去,卻忽然被一個肥胖的身影擋住了。
「哎呦,趙集,你這麼喜歡讓人鑽褲襠的?要不,你六嬸兒我鑽一下吧?」六嬸兒擋在陸野面前,面對著那青年。
那被六嬸兒喚作趙集的青年,愣了一下,趕緊擠出了一絲笑臉。「六嬸兒說笑話了,我哪敢讓您……」
「滾蛋!再不滾,信不信我讓你爹打斷你的狗腿?!」六嬸兒氣勢洶洶的罵了起來,「真是有爹生沒娘教的狗東西!你爹在煙霞門中修真,沒工夫管你,你娘是幹什麼吃的?!小時候還挺討人喜歡的,怎麼越長越混賬!」
六嬸兒罵的兇狠,那趙集一看勢頭不對,趕緊帶著一幫小弟灰溜溜的跑了。
「X你娘的!」六嬸兒罵了一句粗話,喘了口氣,才轉身看看陸野,又看向陸老殘,依舊罵道,「你個死啞巴!沒事兒帶著兒子、媳婦回家生孫子去,跑出來作死呢?有這種熱鬧,他趙集能不來嗎?那就是個喜歡欺負人的混賬雜碎!下次再讓你鑽褲襠,看有沒有人管你!」
陸老殘老臉通紅,拉扯了一下陸野,抓著他匆匆鑽出了人群。
陸野心裡依然窩著火,可卻也無可奈何。從六嬸兒的話里,不難聽出來,那趙集的老爹,是修真者。修真者一般都是自幼就開始修真,兒子都這麼大了,那趙集的老子的修為,顯然不低。
自己惹不起。
一路無話,回到家中。
陸野看了一眼神情落寞的陸老殘,深吸了一口氣,道,「爹……沒事兒。」
陸老殘聽得陸野的話,身子僵硬了一下,最終只是悶哼了一聲,進了自己的房間里,關上了房門。
林再微微擰眉,心裡不住冷笑。
修真界?
呵……
還不是跟魔域一樣,弱肉強食的地方罷了。
探花郎啊探花郎,當年的你是何等囂張!如今竟然這般窩囊!老爹被人辱罵鑽褲襠也就算了,媳婦都能被人當面調戲……
呃……
作死的東西!敢調戲本尊!等死吧你!
再看陸野,林再心中又氣又瞧不起。
連自己媳婦被欺負了都不敢拚命的傢伙!真不是個男人!
林再心中波瀾肆起,臉上卻洋溢著可憐兮兮的表情,看著陸野,低聲道,「夫君,先忍一忍!我們好好修真。等恢複巔峰,就再也不受這種窩囊氣了。」
林再的表演很到位,但陸野明白這傢伙就是在演戲。所以,她的安慰,實在是沒什麼用處。
回到房間里,陸野收拾了心情,修鍊了一會兒,之後仰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皎潔的月色。陸老殘要鑽趙集褲襠、趙集調戲林再的一幕幕,不斷的浮現在腦海中。
忽然想起了在那個虛構的世界裡的一個叫倉央嘉措的詩人寫出的一句詩:那一瞬,我飛升成仙,不為長生,只為佑你平安喜樂。
……
一場大戲,熱熱鬧鬧的唱著。
趙允不喜歡這種熱鬧,一個人坐在妹夫陸三兒家的二樓陽台上看星星。戲子嘹亮的嗓子,穿破了黑夜,遠遠的傳來。
唉……
趙允不禁嘆了一口氣。
「舅舅嘆氣作甚?」陸媛鳳顯然也不大喜歡這樣的熱鬧,此刻正站在樓下,仰臉看著趙允。言畢,飛身而起,穩穩的落在了陽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