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任飄萍·不系舟 第十六關 愛·彌留

只有命運,才能設下最完美的陷阱。

在高空焰火那眩人眼目的光芒的刺激下,桑谷秀慢慢睜開了眼睛。她的身體漸漸冷下去,眼神卻熾熱無比:燃燒著悔恨,燃燒著痛苦,燃燒著甜蜜,燃燒著心酸。

「阿秀姐姐,你在說什麼啊!」桑谷秀已經完全迷糊了,羋壓聽不懂她口中喃喃自語些什麼,只聽得懂「若木哥哥」幾個字。對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來說,一個相熟的人慢慢地在自己的懷裡冷卻、僵硬,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以羋壓的年紀,還不懂得什麼是死亡,可他卻抱著一個瀕臨死亡的人。

「怎麼辦,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有莘哥哥,雒靈姐姐,你們快回來啊!」羋壓急得哭了,眼淚啪啪落下,卻沒能拉住桑谷秀逐漸脫離軀體的生命。

「若木哥哥……」

彌留中的桑谷秀彷彿又回到了那恐怖的一瞬:她的胸腹之間突然伸出一隻利爪,偎依在一起的兩個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利爪已經洞穿了若木的小腹。由於和銀狐還處於合體狀態,對利爪保留著部分的觸覺,所以桑谷秀能夠清楚得感到:這隻如同屬於自己身體一部分的利爪,正刺穿若木的皮膚和肉層、攪動這個自己最愛的人的內臟時候!那感覺,就想是自己在親手殘殺這個自己深愛著的美少年。

一想到這種可怕的感覺,桑谷秀就如同陷身於不可脫離的夢魘之中!在那一瞬間,桑谷秀想叫,卻叫不出來;想哭,卻哭不出來……在那一瞬,她想到死,可死就能讓她解脫么?在這一切發生後,甚至是死亡也不能讓她靈魂的自責得以解脫。

在那一瞬,她望向若木,這個美少年先是一驚,但震恐過後,他的眼神便變得清澈無比,似乎已經完全看穿了這個嬌弱身體內那頭妖獸的陰謀。然後他竟然笑了,很溫柔地笑了——就像小時候桑谷秀弄折了小扶桑樹幼嫩的枝葉時,若木哥哥安慰她時的那一笑。

這一笑卻讓桑谷秀更加心酸。「把我殺了吧,連同那頭銀狐!」這個念頭來不及說出來,只是化作眼眶裡的一滴淚珠。

但若木卻微笑著俯下了頭,在這一彈指間,銀狐的利爪在若木的腹腔內連轉十三轉,幾乎把他的所有內臟都搗成了碎末。但若木還在微笑著,輕輕在桑谷秀的額頭上吻了一下——一股清涼迅速充滿桑谷秀的身體,把銀狐的妖氣逼了出去。桑谷秀只覺自己如同虛脫,倒在地上。若木似乎連扶她一把的力氣也沒有了,他的臉色慘白得可怕,而更可怕的是他胸腹之間的那個洞!

若木的嘴唇蠕動著似乎在說:「別怕,它還沒傷到我的心臟,我沒事。」

可桑谷秀卻幾乎聽不見他的聲音,是自己聾了嗎?不是!那銀狐咆哮著逼近的聲音自己明明聽得一清二楚。難道若木哥哥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了嗎?

那銀狐被若木用龍息硬生生逼出來以後,露出了原形:一頭老虎大小的九尾狐。若木怕傷到桑谷秀,那青龍之吻太過柔和,沒有對九尾造成重創。眼見九尾怒吼著撲了上來,桑谷秀便想擋在若木面前,就此死去。卻見眼前人影一晃,江離擋在自己面前。

「我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啊……當時,當時……」

當時若木仍然屹立不倒,他那被洞穿的腹腔長出無數奇花異草,以若木的肉為土壤,以若木的血為肥料,迅速地生長著,不久便把他的整個身子給覆蓋了。

「若木哥哥……」桑谷秀正掙扎著向他爬去,若木卻突然向因自己倒下而垂死的幻蝶吹了一口氣,那幻蝶登時重新煥發生機,把桑谷秀背了起來,向毒火雀池的方向飛去,要把她送離這個危險的地方。

「不!不!若木哥哥……」

那逐漸淡出視野的美少年仍在微笑著。但他的頭髮已經完全變成暗淡無光的死灰色,他的生命呢?

「江離哥哥,季丹叔叔,你們快來啊!若木哥哥!有莘公公!快來啊!」羋壓急得手足無措,呼得又向天空吐出一條火龍!

懷裡的桑谷秀,手足已經完全冰冷,可她還在堅持著要說什麼。

「阿秀姐姐,你到底要說什麼啊?」

「快!剝下絲,那些絲……」

絲?桑谷秀的身上果然開始生出一些像蠶絲一樣的東西,羋壓並不知道這是桑家臨死結繭化蝶的徵兆,還以為是這些絲在給桑谷秀帶來痛苦和死亡。

「快,剝下……絲……」桑谷秀痛苦地囈語。有最純潔的天蠶絲護住身體,若木哥哥應該可以活下去吧。

「好,好,我馬上剝!」

吱吱的聲音響起,羋壓賣力地剝著桑谷秀身上越來越多的絲。那扒皮削骨般的痛楚讓彌留中的桑谷秀痛得幾次醒來又幾次暈過去。她已經完全無法動彈了,也完全沒法說話,甚至五官也逐漸失去了功能,但桑家的後裔一旦陷入抽絲剝繭的死境,觸覺卻會異常敏感,精神也會異常清醒。

「阿秀姐姐,馬上就好,馬上就好了,你忍著點……」感覺到桑谷秀的軀體沒剛才那麼僵硬了,似乎體溫也恢複了些,羋壓興奮起來,臉上的眼淚漸漸幹了,越剝越是順手。

羋壓完全沒有注意到,一個魁梧的身影正憤怒地沖了過來。

九尾受挫于若木的龍息,戰鬥力打了個折扣,但江離的功力畢竟較淺,眼見再難阻截,忙捏破多春草的種子。收到訊息以後,有季丹雒明和有莘羖聯手,前面應該還可以守住。

江離沒有再注意九尾的去向,現在最重要的是照看若木!他回過頭,若木身上已經盤滿了藤蔓,開滿了鮮花,他的頭髮雖然暗淡,幸而還保持著青春的容顏——可見若木的元神還未喪滅。但一察覺若木到那幾乎完全沒有內臟、只靠草木填滿的胸腔腹腔,一向七情不動的江離幾乎要哭了出來。太一宗沒有血宗那樣強大的肉身恢複能力,也不可能像血宗那樣把肉身練到化零為整的混元境界。

「不要這樣!」若木微笑著說,他彷彿已經恢複了一點元氣,「不要壞了修行,我還死不了。」

江離摟住若木,向他吻去,但若木的雙唇卻閉得緊緊的。

「師兄!」

「不要浪費自己的真氣,沒用的。」

「可是……」

「我說過,我暫時還死不了。」

九尾向著毒火雀池狂奔。它已經解決掉了一個大障礙,只要再過一關!就能恢複完全覺醒的意識!為什麼要覺醒?是因為覺醒能讓自己更加強大?這似乎不是理由。還是說覺醒能給自己帶來快樂?好像也不是。

為什麼要覺醒?其實九尾不知道。或許對所有半智慧狀態的生物來講,追求覺醒乃是一種本能——哪怕覺醒以後是一個完全不可測的精神境界。

九尾跑著,跑著,跑了很久,但那就在三個山頭外的毒火雀池卻總在三個山頭外。怎麼回事?它突然停了下來。散發著濃烈的妖氣,一雙火一樣的眼睛四下掃射,要看穿自己所處的幻境。

「沒想到這麼快就被看穿了。」暗處的雒靈嘆了一口氣,正在這時,毒火雀池的上空傳來一聲巨響,「天!那是什麼!」似乎有兩顆巨星在毒火雀池的上空相撞,爆發出陣陣震撼天地的波動!

離毒火雀池越近,桑鏖望就越害怕。也許連親兄弟桑季也不知道,長女的去世對他造成了多大的影響!

「為什麼!為什麼當初要答應把馨兒送往夏都!為什麼當初要相信那些川外人!」

這兩年來,他一直活在對自己的自責中,「阿秀,你可千萬不能再有事啊!」可是事與願違,桑谷秀的生命氣息越來越弱了。到了!轉過一塊巨岩,他終於見到了自己的寶貝,自己的骨肉,自己的血脈!

可他看到的,是一個奄奄一息的女兒,一個斷絕了生機的女兒,一個正在被抽絲剝繭的女兒!

沒救了……他不想承認這個事實,但卻又騙不了自己。他不忍再看眼前的光景,可這一切還在發生。只是一彈指間,這個疲憊的老人深深的恐懼轉為絕望,當看見羋壓的手再一次往阿秀身上的蠶絲伸去的時候,這種絕望又轉為無窮的憤怒!

桑鏖望掩面悲吼一聲,兩行老淚流了下來。就在同時,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的羋壓被一股巨大的衝力擊中胸口,飛了出去,身體還沒落下,在半空中人就已經暈死了。

「阿秀啊!」桑鏖望強撐著走了過去,乾枯的手掌輕拂愛女清減的容顏:「龍息!是龍息!」他察覺到女兒身上除了因體弱奔波以外,更受到龍息的傷害,心中更加痛恨:「若木!你好!有莘羖,你為了你老婆復活,伏下好長的餌線啊!」

傷是龍息造成的,地點就在有莘羖的妻子賴以重生的毒火雀池旁邊,抽絲剝繭的是陶函的首腦人物之一,一切還有什麼可疑的?

抱起地上那一小堆剝下來的蠶絲,桑鏖望運起真元,一點一點地幫自己的女兒粘上去。「這件事情,本應該是你來幫我做啊!你這個不孝的女兒啊……」此時此刻,桑鏖望不再是一國宗主,西南之霸!而僅僅是一個老人,一個再次失去女兒的老人!

在桑鏖望的淚水中,桑谷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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