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任飄萍·不系舟 第七關 劈開前路

巫女峰倒塌以後,通往西南的道路也被隔絕。

有莘不破望山興嘆,道:「如果要再開出一條大路,你說要多久?」

於公孺嬰道:「如果你肯帶頭做苦工的話,一年半載的應該可以。」

有莘不破道:「憑咱們幾個的本事,要辟出一條大道,也要一年半載?」

於公孺嬰道:「不是咱們幾個。羋壓是個小孩,雒靈是個女子,江離現在心情不好,所以要做苦工的話,就只有靠你了。」

有莘不破奇道:「你呢?」

於公孺嬰道:「我啊,我不適合做這一類偉大的工作。」

甲:「怎麼辦?聽說前面的路被倒下來的大山堵住了。」

乙:「先看看吧。」

丙:「要不咱們撤吧。」

丁:「傻瓜,陶函的那幾個首領,哪一個是正常人?我打賭,過不了兩天事情就解決了。」

眾人:「也是,也是。」

有莘不破坐在地上對著大山發獃,已經過了三天了。

突然,他整個人興奮起來:「啊!我怎麼沒想到!真笨!」

於公孺嬰冷淡地問:「又想出什麼辦法了?」

羋壓也潑冷水:「有莘哥哥,你這幾天想了幾百個餿主意了,沒一個管用。昨天還賭氣說什麼要不如撇了銅車隊怎麼自己過去算了,真是孩子話!」

於公孺嬰道:「他要是肯一開始就少說話多做事,老老實實動手搬石頭開山,這幾天至少開出好幾丈的路了。」

有莘不破也不生氣,說:「撇了車隊是氣話,氣話,說說而已,說說而已……這個,……我已經想出了兩個辦法了,任何一個都行。」

於公孺嬰道:「嗯。」

羋壓也道:「嗯。」

江離不說話。

雒靈也不說話,但勉強笑了笑,鼓勵地點點頭。

有莘不破沒有被這幾個好夥伴的冷漠冰凍自己的熱情,依然興沖沖地描述起自己的大計:「其實很簡單,於公兄,你把陶函之海拿出來,我們把車隊裝進去,然後……嘿嘿嘿,這個亂石堆車過不去,還難得倒咱們幾個?」

「真是好主意。」於公孺嬰道:「不過得等等。」

有莘不破問道:「什麼意思。」

於公孺嬰拿出變成一隻破碗的陶函之海:「你看它這個樣子,還用得了嗎?」

有莘不破道:「要多久才能回覆?」

於公孺嬰道:「無憂城裡用過一次,之後每天我都會定時取出來吸收日月精華,五天前剛剛恢複——你這個辦法好啊,這個破碗給你,記得每天都要給它點生命之源讓它自己去吸取能量,方法我會教你的。」

有莘不破連忙閃人,離於公孺嬰遠遠的:「別,這麼麻煩的事情別找我。這個,我另外還有個辦法。」看了看坐在旁邊七香車上一言不發的江離,叫了一聲:「嗨!」

江離眼也不抬,冷冷地道:「有什麼餿主意,說吧。」

有莘不破信心十足:「把你那巨龍朋友請出來,山是它撞倒的,路也得靠它來開。轟隆隆幾聲,保證一條路就開出來了。」

江離怒道:「你以為它是我的寵物么?說叫出來就叫出來!我的生命之源早耗光了,就算恢複了也不會把赤髯叫出來開山挖石頭,就算叫出來了它也不肯干!你自己不想做苦力,憑什麼讓別人做?」

有莘不破碰了一個大釘子,懨懨走開了,對著一塊大石頭道:「好,做苦力就做苦力,就算只憑這隻拳頭,我也給你們開出一條路來。」呼的一拳打了過去,把石頭打得粉碎,但是這塊石頭一碎,一些靠這塊石頭做支點的泥土沙石紛紛滾下,有莘不破向後一避,眼見路沒開出一尺,人倒得退後兩步。

於公孺嬰心想:「耍得他也夠了。江離沒心情,我總得幫他拿個主意。但如何是好呢?剛才他那兩個辦法,其實我也不是沒想過,但……」

「這麼晚了,你還要去哪裡?」馬尾問。

「我要去看看。我知道陶函那個大首領一定不會放棄的。」馬蹄說。

「老闆最近心情不好,小心被他打死。」馬尾說著,咬了一口麥餅。

朋友們都休息去了。

屬下們也都休息去了。

有莘不破仍坐在倒下的巫女峰前,臉上沒有白天那般嬉皮笑臉,有點認真又有點呆地看著被堵塞住的道路。

「為什麼不找找別的路?」

有莘不破搖搖頭。

「一座山倒下,就完全把你難住了?」

有莘不破搖搖頭。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猛然回頭:「你是誰?」

月光下,一個穿著雜役衣服的人站在他身後不遠處。月光從他的背後照來,看不清面目。有莘不破仰視著他,心中湧起一種奇怪的感覺:這是一個值得讓人仰視的人。

「你是誰?」有莘不破重複著。

「真正攔住你的,真是這座山?」來人並沒有回答有莘不破的問題。

有莘不破也不再問那個問題,回過頭,再次望向巫女峰:「一直以來,我以為自己完全有能力領導這個商隊。直到那天。」

「那天?」

「羋方追來的那天。我突然發現自己是這樣無力。那場戰鬥,我根本插不上手。現在想想,大荒原和狍鴞的那一戰,我也不是出力最多的人。」

「嗯。」

「從那天起,我開始問自己:我真有資格領導這個商隊?於公之斯把商隊交給我,到底是看得起我,還是看得起我的背景?」

「你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

「不是,是懷疑我的信念。」

「信念?」

「我從小就很任性,一直以為,男子漢大丈夫,簡簡單單也可以在這個世界立足。我有個好家庭,有個好老師,我的家人和老師都是很了不起的人。而像他們這樣了不起的人並不認為我這種想法不對,因此,我也就認為自己沒錯。」

「嗯。」

「不但做人做事這樣,連武功也是。我喜歡的都是那些直來直去、簡簡單單的功夫。但現在我開始懷疑:我是不是應該也學學像江離那樣的本事?儘管我不喜歡那樣的機巧,但如果我拒絕這些機巧,我在他們面前卻又顯得這麼無力!其實我也見過我的老師施展很多奇奇怪怪的法門,但當時我卻沒什麼興趣,因為太複雜了,他也沒有強要我學。不過有一些東西他仍抓得很緊,說那些是我這個年齡一定要打好的根基。」

「你這個師父還不錯。」

「是嗎?我想,他大概是要等我轉變想法以後再教我那些東西。」

「轉變想法?」

「我常常聽人說,人長大以後,很多想法也會變的。也許我應該學會像江離和於公孺嬰那樣,多用用心思。」

「但你好像並不喜歡這樣。」

「但人總是要長大的。我常常聽人說,長大以後,或許就需要做很多自己並不喜歡的事情。江離說我的根基不比他差,如果我能像他那樣使用召喚幻獸的法術,也許這座山早就劈開了。雖然這些技巧百變的法門,我並不喜歡。」

「你剛才說『常常聽人說』,說這些話的人是你父親?」

「不是,我父親已經去世很久了。」

「那是你的祖父?」

「不是,他自己也是一個很簡單的人,儘管不了解的人很敬畏他。」

「那是你的師父?」

「不是,他總讓我自己拿主意。我想不通的事情問他,他就跟我講一些上古的傳說和故事,從來不告訴我:應該怎麼做。」

「那你說的『常常聽人說』,到底是聽誰說?」

「……」

「這些人比你的祖父更親?」

「不是。」

「這些人比你的老師更睿智?」

「不是。」

……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要我相信我的祖父,我的老師,但是,但是」有莘不破說,「我現在已經開始遇到要用心思的事情了。不僅僅是武功!」

「比如呢?」

有莘不破默然,背後的男人應該沒有惡意,自己和他說這麼多話,僅僅因為有很多話白天憋得太久,在月色下想找一個人傾訴一番。但對方畢竟只是一個陌生人,有些話是否該這樣貿貿然地說出來?

「比如你的女朋友?」

有莘不破身子一震。他突然發現這個男人知道比他想像中要多得多。

「當自己身邊的人開始交織成一個複雜的關係網的時候,像我們這樣頭腦簡單的人,夾在中間應該怎麼辦?唉,曾經,我和你一樣迷惘過……也許到現在依然迷惘著……」

有莘不破看著地上的影子,男人似乎抬頭望天,他在想什麼?是否想起了他年輕時候的事情?

馬蹄躲在草叢裡,遠遠看見陶函商隊那個年輕的台首坐在地上,背後不遠處站著一個山嶽一般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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