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任飄萍·不系舟 第六關 斯文之怒

桑谷雋回到巫女峰營寨,忙看後山掌管使右進寶和地狼的傷勢:右進寶是一箭貫穿右胸,幸而於公孺嬰手下留情,沒有性命之憂,但暫時是行動不了了;再看地狼,只見它滿嘴鮮血,正一舌一舌地自己舔療傷口,但在新牙長出來以前無法進食,對喜食硬物的地狼卻是極大的隱憂。然後才運功查勘自己的傷勢:肩頭有自幼練成的三層極薄但卻極堅韌的土之鎧甲,若不是對手是有莘不破,就是鬼王刀也奈何不了他,因此這回只是受了點皮肉輕傷,沒傷到筋骨,而且那朵藍花又極具外傷療效,剛才在路上便已血止肉合,拔掉藍花,肌膚宛如新生。

自他自出道以來,從未遭此大敗,有莘不破刀下相饒也就罷了,受傷後竟然沒來得及拒絕敵陣中人為自己療傷,那更是奇恥大辱!整個下午憑几呆坐,鬱鬱不樂。

眼見天色昏黃,手下擺上飯菜,卻哪裡有心情下箸?卻見兩個嘍啰把奄奄一息的右進寶抬了過來,不悅道:「你不去靜養療傷,來這裡幹什麼!」

那桔皮臉右進寶忍住痛,喘息著說:「少主,今晚是夜襲的良機,咱們不可放過這個機會。」

桑谷雋怒道:「夜襲,我為什麼要夜襲!」

右進寶道:「少主別急,聽我慢言。他們人多,我們得先把大多數人放倒……」他連喘了幾口氣,一時接不上話來。桑谷雋忙命人取水。右進寶喝了,埋頭向桑谷雋謝禮,這才繼續道:「我們得先想辦法把他們商隊的大部分人困住:一來,他們人多我們人少,此舉可以扭轉敵強我弱的局面。二來,我們困死他們以後再饒了他們,既顯少主的氣量,又報了今日之恥!三來,那什麼有莘不破無論是否被困,只要他的屬下遭挫,他的氣勢必然大受打擊,少主再約他單挑,更增勝算!」

桑谷雋不置與否,右進寶又道:「兩軍對壘,不厭詭詐,何況夜襲!日間他們得了便宜,以為少主受傷,今晚防範必然鬆懈。但以我看,少主傷勢已無大礙。正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請少主快做決斷!」

桑谷雋道:「我們才幾十個人,如何夜襲?」

右進寶道:「還是像上次對付昆吾那幫人一般:少主施展神通,趁夜色把他們的車陣底下挖空了,只留下薄薄一層。他們不動便罷,只要車陣一動,少主發動機關,管叫把他們數百人一起埋了!」

夜深人靜。

馬蹄取出那塊刻著練功訣要的龜甲,一點一點地記誦著。那上面的字大部分都認得,但卻大部分都看不懂。月光下字小如蠅,但卻想得他頭大如斗。一陣睡意襲來,忙一狠心,把嘴唇要破了。

安詳的夜裡沒有半點人語,只是時不時傳來馬尾幸福的鼾聲。

桑谷雋帶了左招財,又點了十二名擅長遁地術的手下,一路潛地而來。遁地是蠶叢「國術」,功法施展之時,入土如潛水。

但今天桑谷雋卻走得甚不爽快!似乎總有一些令人不快的觸物。眼見到了陶函車陣轅門的地下,左招財正要衝過去,桑谷雋心頭一動,反而帥眾後撤。他的部屬正在納悶,才潛出數里外,突然個個腦門碰壁,竟潛不過去!

桑谷雋悶哼了一聲,率眾浮出地面,道:「快撤!」驀地天上九道亮光一閃,一齊照向這十四個人,就如空中突然出現九盞大燈——卻是九顆懸浮著的明珠。

黑暗中一個雄壯的聲音道:「你和有莘勝負未決,今夜射殺了你,他不免心中有撼,但若不稍加懲戒,任你來去自如,卻叫你小瞧了我於公孺嬰的手段!」

「段」字一出,一聲急響破空而來,桑谷雋連「小心」都來不及呼出,那箭聲突然化作十三道怒響,射穿了十三隻腳板,自左招財以下全部被牢牢釘在在地面。這十三個人都是蠶叢的猛士精英,腳板洞穿,竟然個個忍痛咬牙,一聲不吭。

只聽那個自稱於公孺嬰的聲音道:「好漢子!果然強將手下無弱兵!饒你們去吧!」

桑谷雋胸中無名火飈起,直襲腦門,惱、羞、怒、憤,四感交織,便想挺身挑戰,但此刻被子母懸珠的光芒照著,敵暗我明,再看看鮮血長流的部屬,強壓住心中火焰,揮手一招「望風卷土」,把眾人攝回巫女峰。

馬蹄半醒半睡地打著瞌,突然西南方天空一閃一亮,把他驚醒,但那亮光只持續了一會,天空又回歸黑暗。

「那不知道又是什麼寶貝。陶函真是一個寶庫!有一天,我一定也要擁有這些!」牙一咬,把凝固了的傷口咬破,繼續讀書。

「為什麼會被發現?為什麼會被發現?」桑谷雋來來回回地踱著,自言自語。眼見天色漸白,便爬上巫女峰頂,居高臨下向陶函車陣望去:一環銅車,中間長著一棵樹木。桑谷雋閉上眼睛,默念口訣,睜開「透土之眼」。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驚得整個人跌坐在地:那棵樹木也不甚高,但在底下衍生開來的根系竟然遍布方圓十里!怪不得對方能發現自己!昨晚碰壁的地方更橫向長著幾條巨大的樹根,疊在一起如銅牆鐵壁一般,看來也是這棵樹搞的鬼。

桑谷雋失神地坐在地上,喃喃道:「誰有這麼大的本事?是誰?是誰?」腦中晃過有莘不破的連,搖了搖頭;又晃過於公孺嬰的名字,也搖了搖頭;想起了那條火龍和那個孩子,又搖了搖頭;突然想起了那朵藍花,想起了那輛由三種喬木盤成骨架、兩塊巨根雕成馬形、兩條藤蔓盤繞而成的怪車!「是他,一定是他!」

他喪氣地回到廳堂,只見部下都集聚在此,左招財道:「少主,那陶函的人甚是可惡,一大清早的就派了幾個嘍啰叫戰,說什麼少主您既然還能去、去、去襲營,就該出去應戰。咱們、咱們出去跟他們拼了!」

桑谷雋大怒,但一看周圍,神獸疲餓,愛將重傷,所有精銳個個動彈不得,再想起這幾天來三番兩次地受挫,不但被對手擊敗,甚至被對手「饒命」!登時一股憤怒轉為悲涼:對方几個嘍啰也敢上門相欺,而自己居然再也派不出人手,躲在巫女峰孤掌難鳴——我桑谷雋難道已經到了英雄末路的絕境了嗎?這巫女峰已經守不下去了嗎?難道從此要任由這些川外人繼續西行,去欺騙我的國民、去傷害我的親人嗎?不!不!

巫女峰突然一陣顫抖,它在害怕什麼?

有莘不破自幼養成了早睡早起的好習慣,但出了商國勢力範圍以後,便堅持著要過腐化墮落的生活,四更醒來,吩咐阿三去罵戰,灌了一壺酒,便又回車呼呼大睡。

雒靈躺在他的身邊,正數著他的呼吸聲,突然心中一動,彷彿聽到了一陣蕭蕭肅肅的大地長鳴!「出了什麼事了?」走出車去,太陽初升未久,勤勞的陶函勇士正整頓衣甲,察看牲口,整個車城一片安寧,誰也沒有感到不妥。

雒靈向轅門走去,門戶大開,輪值守夜的於公孺嬰銅柱般釘在轅門十步外,望向遠方。一陣清香飄近,江離走了過來,望了她一眼,道:「很肅殺的氣味,是不是?」

幾個人抱頭鼠竄地逃了回來,正是阿三等人,見到於公孺嬰,叫道:「他、他、那人、那人……」

於公孺嬰喝道:「不用說了,去把有莘不破叫醒!」

「不用了,我沒你想的那麼遲鈍。這麼強烈的戰氣,就是死豬也嚇醒了。」有莘不破對阿三等人道:「送雒靈姑娘回松抱去。」

雒靈秋水般的眼睛微微閃動了兩下,有莘勸道:「我沒有把你當累贅的意思,是怕那個花花公子看到你後出手顧忌,我們打得不夠盡興。」雒靈低下了頭,轉身回車。

這時四長老和羋壓也出來了,江離淡淡道:「關上轅門,四長老好生看守,我們三個出去看看。」

羋壓生氣道:「怎麼是三個!我也要去!」

有莘不破道:「你昨天胡亂出手,今天罰你不準出門!」羋壓鼓起了嘴不服氣,轅門卻已經關上,隔絕了門外的三人,也隔絕了大地的氣息吹起的沙塵。

江離道:「走吧。」

三人並肩走去。不願意結束的風尤自刮著,彷彿要刮到永恆。

三人並肩止步。在風沙朦朧間,一個人影漸漸顯現、漸漸清楚。只見那人一身薄薄的綢衫,頭髮披散,膚如白雪,神色冷然,空著雙手,簡簡單單、孤獨寂寞地站在那裡。

難道這就是昨天那個全身花哨的花花公子?難道這就是今晨那個令大地震撼的人?

於公孺嬰道:「我沒把握。」

江離道:「我也沒把握。」

有莘不破突然沖了出去。江離忍不住罵了一聲:「笨蛋!」

桑谷雋的頭髮突然飛舞起來,有莘不破只覺得腳下的大地似乎也要隨著桑谷雋的頭髮而起舞:地面龜裂,百十塊大石柱壟了起來,布成一個龐大的石陣,有莘不破躲避著不斷隆起的大石柱,閃避著撲面飛來的稜角石塊,飛速前進,卻怎麼也走不到頭。

「有莘在裡面迷路了。」於公孺嬰說,「這裡石陣有幻術。」

江離道:「看來桑谷雋已經沒有興趣和他鬥武藝了。」

突然地面裂開,所有石柱泥土同時向有莘不破擠壓過來,瞬間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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