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新生 第十二關 殺戮場

無憂城,大風堡,小無量閣。陶函之海就安放在這裡。

坍塌得七倒八歪的牆壁下,是無數的碎末——牆壁的碎末、傢具的碎末還有屍體的碎末。

有莘不破穿著江離臨時用葉子裁剪而成的簡單外套,從陶函之海中跳了出來。他的體力已被狍鴞的胃液腐蝕得幾乎虛脫,但從陶函之海出來的時候,看起來仍然是一幅精力過剩的模樣。

札蠃饒有興趣地看著有莘不破,眼光銳利得彷彿要刺透這個少年的五臟六腑。有莘不破也看著札蠃。卻不是因為興趣,而僅僅因為整個小無量閣只剩下他一個人。

「狍鴞呢?」

「死了。」

札蠃有些吃驚,卻沒問什麼。江離、於公之斯、有莘不破、靖歆,這幾個人加在一起,發生什麼事情都不奇怪。說話間,江離也出來了,為了催生「桃之夭夭」這棵食妖樹,他也早已耗盡了真氣,但他的眼神依然清澈,從陶函之海中飄出來的時候依然和平時一樣,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這兩個人的底細,札蠃一直都沒有看透。

當江離看到滿目瘡痍的小無量閣,不由心中嘆息——狍鴞只出來那麼一會,竟然把這裡破壞成這個樣子!

「他們人呢?」有莘不破問道。剛剛進去的時候,這裡聚集了無憂城所有的貴賓,檗有闐也在這裡壓場,但現在卻只剩下札蠃一個。

「死的死了,逃的逃了。」

「你居然還守在這裡,真難得啊。」

「因為我要拿回我的東西?」

「什麼?」

「陶函之海。」

「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難道你不怕出來的是狍鴞?」

「就算它出來,我也有辦法應付?」

「應付?我看是有辦法逃走吧。那也是,你的兩條腿,在加上紫蟗的四條腿,用那爆發力來逃跑,只怕連狍鴞也是追不上的。」

札蠃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難看。但有莘不破依然笑嘻嘻的,他彷彿已經忘記,這時候札蠃只要一伸手就能要了他的命!

於公之斯父子出來的時候,剛好聽到他們的對話。儘管大戰之後四人在陶函之海中調元神,運元氣,折騰了整整一天才出來。但於公之斯也僅僅是能夠站起來,三個年輕人的情況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兒去。看到於公之斯重傷,札蠃的眼神有了一種微妙的變化。

「我們出去吧。」有莘不破說。但卻被札蠃攔住了——他伸出了手:「先交出東西。」

有莘不破嘲弄道:「紫蟗寨主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小家子氣了?難道你害怕於公台侯賴了你不成!」

札蠃微微一笑,也不說話,但仍然擋在門口,眼睛看著於公之斯。

「行,我給你。」於公之斯手指向陶函之海一指,喝到「封!」但大喝過後,陶函之海仍然浮現著幻化的光芒,陶函幻境的通道並未關上,一時間不由有些尷尬,不知道出了什麼差錯。

「難道……」有莘不破想說「難道你因為你功力盡失,連這『門』也關不上了。」但終於忍住沒有出口。江離馬上介面道:「難道我們還落下什麼東西?」

話聲未落,一聲得意的長笑從陶函之海中傳出來,笑得眾人背後直冒冷汗。笑聲中,一張扁平的人皮浮了出來,在陶函之海上空漸漸漲大,就像一個被慢慢吹大的氣球,逐漸豐飽起來。

有莘不破失聲叫到:「靖歆!」

於公之斯嘆息道:「我就說,你怎麼會死得那麼容易!影若有質,身若無形,嘿!好影魅!好功夫!」

靖歆微笑著,隱隱有出世之姿,但有莘不破一想起他在其他人並肩作戰的時候裝死避禍、不顧別人死活的行徑,就想衝上去揍他兩拳——如果他還有力氣的話。

陶函之海的光芒漸漸消散,通往那個空間的大門已經完全關閉。札蠃把這件至寶拿在手中,卻發現它變成了死灰色,就像一隻不值一文的破碗,全然沒有第一次到手時的那種飽含神秘感的光澤。他舉了起來,問於公之斯:「怎麼回事?」

於公之斯漠然道:「我答應三天之內不追討此物,但與之相關的秘密,似乎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札蠃思索了片刻,不再說話,大踏步走了出去。他走得很快,跟在他後面的有莘不破剛剛一腳跨出小無量閣的時候,札蠃的影子早已消失在拐彎處。

「寨主幹嘛走得這麼急,送女兒上花轎嗎?啊!這!這!你們快出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怪不得他那麼著急!」聽到有莘不破在門外大嚷大叫,閣中所有人都搶了出去。

大風堡,竟然已變成了一座死城。

屍體,屍體,屍體。整個大風堡似乎連一點生命的氣息也聞不到了,甚至連血也早已凝固。

在所有的屍體中,檗有闐的屍體最為顯眼。雖然死了,卻仍然如同臨陣的將軍一樣筆直地屹立著,臉色猙獰而憤怒,但是他的胸腹之間卻穿了一個將近一尺的大洞。

倒在他旁邊的,有手無寸鐵的平民,有重甲在身的侍衛,有奇裝異服的賓客,還有陶函的子弟兵!於公之斯臉色大變,沖了過去,一個踉蹌,竟跌在屍體的旁邊。於公孺嬰把大蛇珍而重之地交託給有莘,也沖了過去,扶起了父親。「快!看看他怎麼樣!」

靖歆見於公之斯跌倒,於公孺嬰也腳步虛浮,心下打著小算盤,偷偷向有莘不破和江離望過去。有莘接過仍然處於暈死狀態的大蛇以後,正興緻勃勃地玩弄著,對滿地的死屍視若無睹,幸好於公孺嬰沒有看到他這個樣子,否則定要嘆息所託非人;江離面對這座城池最終沒有避免的死亡,卻是一副無限神傷的模樣。

「那莽小子不足為慮,這白臉小子雖然有點娘娘腔,卻實在深不可測!」

「是莫其。」於公孺嬰說。

若無其事的有莘不破聽到「莫其」的名字,才抬起頭來。他在陶函作客,就住在由莫家三兄弟守衛的客車「松抱」上,三兄弟對他著實不錯。

於公之斯抽搐道:「再找找,只怕,只怕他兩個哥哥也……」

於公孺嬰吃力地掀開周圍的屍體,果然,莫羅和莫音也死在附近。這三兄弟同一天來到這個世界,又同一天離開了。

「好兄弟!好兄弟!」有莘不破喃喃說著,突然不知哪來的力氣,衝過去揪住靖歆道:「看見沒有!這才是同生共死的好榜樣!看看!你這臨陣縮腳的牛鼻子!」其實莫家三兄弟的死和靖歆也沒什麼關係,但有莘不破突然看見一個幾天前還在把酒言歡的熟人死了,一時間心裡說不出的鬱悶,也不想想自己的處境,隨便揪住一個看不順眼的就要出氣。

靖歆掙扎著脫了有莘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向堡外:「不是死人就是瘋子,不是人呆的地方!」

「沒想到這樣又被你嚇跑了一個。」江離想笑,但看著滿地的死人卻笑不出口。

於公之斯和於公孺嬰突然同時叫了出來:「糟了!斛寧!」

於公斛寧沒有死。陶函商隊的大部分人都沒有死。大風堡的東北附堡,滿滿地擠滿了人。除了陶函商隊倖存下來的人馬,還有部分和陶函聲氣相通的人。金織和老不死也在其中。

看到於公之斯,所有人的歡呼起來。

「台侯,是台侯!」

「我們有救了!」

「你們進去陶函之海以後,二十幾個貴賓分為兩批:一批在外抵抗妖怪,另外一批守在小無量閣。檗城主、札蠃都在閣中,我也在。」

「我們盯著陶函之海,個個焦躁不安,只有檗城主鎮定如恆,札蠃臉色慘白,閉著眼睛,彷彿連睜眼的力氣也沒有。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道:『如果陶函之海這時候壞了,會怎麼樣?』他問這句話的時候,好幾個人都顯出很有興趣的樣子。當時我沒有多想,順口回答說:『聽家父講,陶函之海如果在開啟之時被破壞,殘存的力量會把裡面所有的東西全吐出來。』札蠃說了這句話以後就不再開口。但當我看見周圍許多人露出很失望的神情時,背脊不由得一涼——我突然全明白了:這些人竟然希望能夠就此封住陶函之海,讓狍鴞和進去為他們拚命的人同歸於盡!」

「當時我氣得說不出話來,但就在這時候,外頭形勢突變。」

「本來,無法攻進大風堡的妖怪已將被殲滅了許多,由於無憂城的外城部分也有一些地方沒有受到流火的波及,妖怪們開始向這些地方聚攏,到後來完全喪失了進攻內城的鬥志,轉向和同類搶奪這些地方,我們當然樂得坐山觀虎鬥。到了昨日凌晨,算來你們已經進去整整一天了,天空中再沒有落下流火,雖然到處都還飄散著一股股焦臭的味道,但瞭望手登高遠望,許多原本光禿禿無物可燒的地面也不再像先前一樣一片赤紅。殘存的妖怪們開始向城外退卻。」

「我們都舒了一口氣,不久,外面響起了震天的歡呼聲,原來不知誰對平民們泄漏了勝利的機密。我們當時並未感到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但檗城主看起來卻有些不滿。不久開始平民們一級一級地反映上來,要求出堡,恢複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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