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終場 譯後記

但凡著書,都希望好賣,對譯書者而言,亦是此般心態,希望辛辛苦苦翻譯出來的書——無論質量好壞——能夠被讀者認同、喜愛,而這又與原作本身的內容休戚相關。《大流感》一書是在2004年,時任美國辛辛那提大學醫學院教授、甫任復旦大學生命科學學院院長的金力介紹給我們和出版社的。據他本人所言,他是在橫跨太平洋的中美航班上將本書通讀完畢。原版書的磨損程度證實金教授不止一次翻閱過它。普通人對此書最初的認知,是它得到了美國總統布希的青睞,帶去度假。這大抵是這本書最膚淺的噱頭了。再進一步說,當時恰逢禽流感,SARS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們驚魂甫定之時,的確正是這本書熱賣的好時機。然而,光抓住一哄而上的賣點來炒作的書,也許並沒有被稱作「經典」的資格。今天看來,《大流感》並不是一本需要靠炒作來暢銷的書。即便再過幾年,它仍會是書架上不被冷落的那類。這讓我們覺得,花費時間和精力來翻譯這樣一本書,介紹給讀者,的確是件幸事。

持續三年的譯書過程當然不那麼輕鬆,僅從內容而言,翻譯者就常因太過投入而陷入悲痛。因為翻譯《大流感》一書,就好像在親歷那場堪稱瘟疫的疾病流行:跟著流感的腳步,尾隨其後,眼見其將魔爪伸向各處。雖然是多年之前的往事,但仿若歷歷在目,到處是呻吟的患者、無力回天的醫生、焦頭爛額的政府,機構、軍隊、平民、醫生、科學家,無一不受到流感的侵害。人體、人心、城市、國家均被流感所蠶食。比起真正的戰爭,這場沒有硝煙的戰鬥似乎更加令人殫精竭慮、死傷慘重。

每一章中,作者都濃墨刻畫了一個又一個在這場人類同流感的殊死搏鬥中發揮重要作用的人物,他們或是親身投入或是調兵遣將。你能看到他們與流感鬥爭的同時也與自己的人性進行抗爭或者妥協;看到他們對科學的執著或者偏見,對權威的崇拜或者質疑;看到他們現實生活中的痛苦,與形形色色的人交往的苦惱,科研中久久未能突破的「瓶頸」……個人命運隨著流感跌宕起伏。巨大的死亡數字,讓人覺得悚然,而那一個個具體的人物,卻更讓人扼腕。或許讀者尚不會為了那些近百年前因病而亡的美國民眾或士兵感到悲慟;但那些已被作者描繪得鮮活的、原本可能該有更好的生活和更大發展空間的人,卻因為一場流感而走向不歸路,又怎能不令人為之動容?

儘管翻譯這些時不時牽涉死亡的內容讓我們不甚愉快,但查究典故,卻令我們樂在其中。比如書中反覆出現的「流感」一詞,如何為其定名,我們頗費了一番腦筋。流行性感冒在英語中有好幾種說法:influenza、grippe、flu,原書中不斷交替出現。其中的flu一般看作influenza的縮寫,grippe在詞典中就被解釋為influenza,翻譯成漢語之後,形態上的區分就無法移植,而作者是否有其微妙的用意,似乎也難以揣摩。於是我們不得不追究一番influenza的詞源,才定下書中最後的譯法。

而在知其意後,如何尋找恰當的措辭方面,有時候也需要在現有的資料上稍加斟酌。這場1918年的大流感以「西班牙大流感」聞名,但正如書中所說,其並非起源於西班牙,只是因為當時未參與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西班牙的媒體對此進行了大量宣傳而造成誤解,《真理報》稱作為「Spanish Lady」。這個詞之前總是被譯作「西班牙女士」,但我們感覺該詞所體現的溫柔之意同那場流感的肆意大不搭調,於是考量之下譯成「西班牙女郎」,那種熱辣的感覺興許還能同流感的狂暴沾上點邊。

由於作者的旁徵博引,書中牽涉了不少文學作品,如歌德的《浮士德》、加繆的《鼠疫》、安妮·波特的《灰色馬,灰色的騎士》等等。翻譯過程中,有的作品有著多個優秀譯本可供選擇,有的則是要翻遍圖書館的角落才能找到。在能找到現成譯本的情況下,我們盡量參考採用現有翻譯,當然也會根據情況作些小小改動。而少數詩歌的翻譯則沒有那麼簡單,「信」和「達」不容易,「雅」更是一個問題。如上所述,若有現成譯本翻譯起來可以輕鬆不少,倘若碰上一些原本就是打油詩,或是標語、諺語的部分,則無據可考,無譯可參,我們只能硬著頭皮反覆琢磨,力求在信、達的基礎上,能還原原文或雅或俗的意味和語感。

《大流感》並不是一本用來娛樂的書,讀後反而讓人感覺有些沉重,每個翻譯過哪怕只是一個篇章的人都能體會到這一點。我們希望,這本名為「史詩」、實則講述悲歡交加而悲痛更甚的「悲劇」的書,能讓我們對過去的那場大流感有更多的了解,並明白疾病的強大和科研的艱難。的確,我們今天已經可以快速測定每一株流感病毒的基因(甚至全基因組)序列,但對其起源和進化規律仍未做到了如指掌,更遑論預測其爆發時間了。藥物——我們與病毒或致病菌鬥爭的武器,也遠不如它們上市時宣傳的那麼神奇。一方面,它們的確緩解了我們的痛苦並帶給我們戰勝病魔的希望,但另一方面,它們本身不是「常勝將軍」,也不是書中提到的「神奇子彈」,而其副作用甚至還會增添新的麻煩。更令人驚訝的是,許多病毒和病菌具有極為高超的進化本領,能在人類活動和藥物作用的巨大壓力下快速生成新的抗藥變異株,使我們開發藥物的工作不可能一勞永逸,必須時刻迎接新的挑戰。在進化意義上,人類與病毒、病菌的鬥爭可以說是一場永不停歇的「軍備競賽」。其實不僅流感病毒如此,肝炎病毒如此,就連我們原以為牢牢控制的結核桿菌也是如此,它們隨時會捲土重來。面對這些問題時怎麼辦?讀者也許會從《大流感》的字裡行間得到有益的啟示。

衷心感謝李作峰、王莉、趙曉敏、梅旖,他們在繁重的研究生學習的同時協助翻譯了許多章節的初稿。感謝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的侯慧菊老師,沒有她的鼓勵、鞭策和耐心,本書不可能面世。

對於本書中大量的醫學術語,我們雖一一藉助字典、網路或是求教於有醫學背景的同行以求精確,但仍可能有紕漏謬誤之處,希望讀者指正。

鍾揚

趙佳媛

2008年11月於復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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