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喪鐘 第三十章

電報如雪片般朝紅十字會和公共衛生部飛來,要求、請求、甚至是乞求幫助。來自弗吉尼亞州朴次茅斯市的電文說:「急需兩名有色人種醫生。」 肯塔基州凱里市說:「聯邦煤礦需要緊急流感救援……火速回覆。」華盛頓州的斯波坎市則說:「亟需四名護士來管理地方紅十字分會提供的其他護士。」

這些要求都得不到滿足。紅十字會的回電如下:「沒有空閑的有色人種醫生」 ;「各地都需要護士,幾乎不可能將護士派出去」 ;「請在當地徵召兼備才能和實際經驗的志願者」。

無法滿足這些要求倒不是因為未做嘗試,紅十字會工作人員也曾挨家挨戶地尋找任何一個有護理經驗的人。 當打聽到有資深護士時,紅十字會就會想盡辦法找著她。有一天,喬西·布朗正在聖路易斯市某個劇院里看電影,突然燈亮了起來,屏幕變成空白,一個男人出現在台上,宣布:「請喬西·布朗到售票處去。」 在那兒,有人交給她一份電報,命她前往五大湖海軍訓練基地。

《美國醫學會雜誌》不斷重複——有時甚至同一期就要重申兩次——發表:「緊急號召醫生到流行病非常嚴重的地方去幫忙……此次服役和在陸軍或海軍的軍醫團中一樣,毫無疑問也是公民的一種愛國特權……因為此次召集非常緊急,建議任何一位認為自己能出份力的醫生致電美國公共衛生部部長。」

永遠都是供不應求。

與此同時,醫生們也嘗試了所有的辦法——所有——來挽救人的生命。這些方法倒是緩解了一些癥狀。為了解決疼痛問題,醫生們嘗試了從阿司匹林到嗎啡的所有藥品;他們用可待因 ,據說還有海洛因來控制咳嗽,或多或少有些效果;他們以阿托品、洋地黃、番木鱉鹼和腎上腺素作刺激劑,並給病人輸氧。

有一些治療手段已經不屬於緩解癥狀這個範疇了,但是它們有著堅實可靠的科學依據——即便之前那些科學與流感毫不沾邊。雷登方法基於劉易斯脊髓灰質炎實驗而在波士頓創立,這種方法及其衍生方法在世界各地被一遍又一遍地試驗著。

還有一些手段沒多少科學根據,但聽上去合情合理。它們的確也是合乎情理的,儘管這個「合乎情理」的「情理」是那麼令人絕望——是醫生事出無奈的「慌不擇路」,是那些瘋狂念頭、幾千年的實踐及近來科學方法的混雜。一流醫學雜誌雖然會將那些最古怪、最荒謬的所謂「療法」拒之門外,但他們會發表那些至少貌似有意義的文章,因為沒有時間進行同行評審,也沒有時間仔細分析。

《美國醫學會雜誌》發表了一位醫生的文章,聲稱:「如能適當使用[我的]療法,預防感染就能達到100%。」 他的方法合乎邏輯。他希望通過刺激黏液流動來阻止病原體附著於黏膜,從而幫助機體形成第一道防線。於是他把多種刺激性化學藥品粉末混合在一起,吹進上呼吸道內以產生大量的黏液流。這個理論是合理的,也許當黏液在體內流動時確實會有些效果。

一名費城醫生則有另一種想法,不僅合理且更易於操作,他在《美國醫學會雜誌》上寫道:「當系統為鹼金屬離子充盈時,細菌就難以生長了。」 因此他試著把整個機體變成鹼性。「我通過口腔、腸道和皮膚往體內注入檸檬酸鉀和小蘇打(碳酸氫鈉),總能得到不錯的結果……病人肯定願意率先[原文如此]嘗試這種通過乙醯水楊酸[阿司匹林]進行緩解的誘人方式……我在這次大流感中取得的成功完全不是意外或特殊情況……我強烈要求這種方法立即投入使用。而實驗室或臨床的進一步研究隨後也要跟上。」

即使醫生們已經對免疫反應的特異性非常了解,他們還是給病人注射了傷寒疫苗, 認為——或僅僅希望——它多少能夠對免疫系統起到促進作用。一些人宣稱這種方法是有效的,另一些人基於此理論把所有已知疫苗用到病人身上。奎寧對瘧疾有治療作用,許多醫生萬般無奈也給流感患者使用了該葯。

還有些醫生不關心結果,只堅信自己的療法能治病。蒙大拿州的一名醫生向《紐約醫學雜誌》()報告,他的實驗療法「效果良好」。他在6個病患身上嘗試了此種方法,兩人死亡,但他仍堅稱:「在恢複健康的四人身上,療效迅速且可靠。」

匹茲堡大學兩名研究人員的所謂邏輯也好不到哪去,他們認為自己改良了雷登承襲弗萊克斯納和劉易斯開發的技術。他們以該法對47名病人實施治療,20人死亡。 他們去除了7個死亡人數,說他們接受治療已為時過晚。即便如此,47人裡面仍有13人死亡,就這樣的結果,他們還宣稱自己取得了成功。

一位醫生給25位肺疾嚴重的病人靜脈注射過氧化氫, 認為這樣能使氧氣進入血液,13人好轉,12人死亡。同樣,這位醫生宣稱他獲得了成功:「對缺氧血症總能有顯著療效,許多例血毒症患者也順利渡過生死難關。」

他的很多同行還嘗試了其他類似的古怪方法,並同樣宣稱成功,他們中很多人都對自己的方法堅信不移。

順勢療法的擁躉認為這場大流行證明了他們相對於「對抗療法」醫生的優勢。《美國順勢療法學會雜誌》()中說,由常規醫生治療的流感患者死亡率為28.2%——這完全是謬論,倘若如此,單美國本身就應該有幾百萬人死亡,還說,由順勢療法醫生用胡蔓藤類草藥治療的26 000名患者,死亡率僅1.05%。許多順勢療法醫生號稱,醫治的數千名患者,不會有人死亡。 但這些都是他們自己說了算,要減少在他們手上死亡的人數也是輕而易舉——比如,將樣本中不遵醫囑而服用了阿司匹林(順勢療法醫生認為這是毒藥)的病人去掉。

世界其他地方的情況與此無異。在希臘,一位醫生用芥子膏讓流感患者的皮膚起水泡,將水泡中排出的液體混上嗎啡、番木鱉鹼和咖啡因,再給患者注射。「效果立見,36—48小時,甚至12小時之內,體溫下降,癥狀有所改善。」 但他的234名病人中,死亡率為6%。

義大利有個醫生給病人靜脈注射氯化汞。另一人認為腋窩皮膚下的淋巴結是散布全身的白細胞的前沿哨所,於是給病人的腋窩擦木餾油(一種消毒劑)。還有個醫生認定,無論年齡大小,只要每12小時用溫牛奶加一滴木餾油進行灌腸就能預防肺炎。

在英國,戰爭辦公室在《柳葉刀》上刊登了對治療的建議, 比美國的任何指導都更具針對性,並且很有希望減輕一些癥狀:20粒溴化物有助於睡眠,鴉片劑可以減輕咳嗽,氧氣能緩解紫紺。建議中還提醒說:用靜脈放血術沒多少好處;酒精是有益的,卻幾乎無法通過食物獲取;頭痛要用安替比林和水楊酸——製備阿司匹林的原料,刺激心臟就要使用番木鱉鹼和洋地黃。

而在法國,直到10月中旬,戰爭部才向科學院求助。為了預防疾病,一些醫生和科學家建議戴口罩,而另一些人則堅稱砒霜亦可預防。在治療上,巴斯德研究所開發了一種慣常的提取自馬的抗肺炎血清,以及一種提取自康復病人血液的抗血清(對照表明,科爾和埃弗里研製的血清更為有效)。人們亟需任何能退熱的東西。刺激劑被建議用於心臟。用來清除體內垃圾的「誘導法」 也登場了。亞甲基藍是一種給細菌著色的染料,能使細菌在顯微鏡下更清晰,儘管其本身是有毒的,人們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嘗試用其來殺菌。還有些醫生給病人肌肉注射金屬溶液,使身體逐漸吸收,或者索性就靜脈注射(一位靜脈注射這類溶液的醫生承認這種治療方法「有點殘忍」)。拔火罐也在推薦列表上——在玻璃罩內點火排氣從而產生真空,然後把它貼在身體上,理論上能將毒素吸出。還有一位名醫提倡,一旦病人出現肺水腫和紫紺癥狀時,就應「快速放掉」 超過一品脫的血,同時施以乙醯水楊酸。他可不是唯一一個給病人開出放血治療處方的醫生。一位建議回到「英勇醫學」時代的醫生解釋道,醫生做得越多,病人身體被激發而作出的反應也越大。他說,疾病猶如戰爭, 戰士必須主動出擊。

全世界有數億人得不到醫生的治療和護士的照顧——單美國很可能就有幾千萬,只能嘗試各種民間土方,或者是只要能用的甚至是假想出來的欺騙性藥物。有人脖子上掛著樟腦丸和大蒜,還有些人用消毒液漱口,讓冷空氣橫掃房間,或在關閉的窗上加貼封條,使屋子變得更熱。

報紙上充斥著廣告,有時用了和新聞報道一樣小的字,魚目混珠於其間。有時字又大至通版,觸目驚心。但所有的廣告都有一個共同點——它們都信心十足地宣稱有辦法遏制流感,認為有辦法渡過災難。有些廣告簡單到就像鞋店的標語:「腳底保乾燥,流感聞風跑。」 還有些則比較複雜:「在易於感染的時候,克利諾斯防毒面具可以幫您抵禦西班牙流感。」

有時人們也玩嚇唬人的把戲。「如何防止西班牙流感的傳染呢……美國公共衛生部部長勸您保持口腔清潔……[使用]幾滴SOZODONT 液。」「給家裡消毒並幫助衛生部戰勝西班牙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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