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喪鐘 第二十七章

沒有什麼能夠阻擋流感橫掃美國和世界其他地方的勢頭——但執行徹底的干預和隔離可能已經切斷了它的進程,暫時出現了一個防火帶。

同樣徹底的措施在2003年控制一種新型疾病爆發時也被採用,而且發揮了較好的作用 ,這種新疾病就是被稱為嚴重急性呼吸道疾病的SARS。人們無法像控制SARS那樣控制流感,流感的傳染性要強得多,好在流感傳播一旦被切斷就會產生顯著的影響,因為病毒的毒性是與日俱減的。只要能延遲它到達某個社區的時間或者減緩其傳播速度——哪怕是這樣微小的成功——都能拯救成千上萬條性命。

這種措施也有過先例。僅在大流感爆發的兩年前,東海岸的一些城市就曾以最嚴苛的措施來應對一場脊髓灰質炎大爆發,凡受到脊髓灰質炎威脅的地區公共衛生當局絲毫不敢懈怠。可那是在美國參戰以前。沒有什麼前車之鑒可用來對付這次流感。更不用說布盧了,他對那些戰爭事務從不涉足。

不過,公共衛生部和紅十字會依然有一個機會爭取好一點的結果。10月初,秋天的首輪爆發已經開始,回顧一下春季的情形,看得出這種病毒是周期性進行攻擊的。在民間,從出現第一例患者開始約6周達到高峰期,然後會慢慢減弱。軍營內由於人口高度集中,大概三至四周就能攀至頂峰。流行病式微之後,還會有病例陸續出現,但數量已不會大到讓所有部門都應接不暇了。因此,紅十字會和公共衛生部的籌劃者都期望流感會像它交錯感染各地那樣交錯發作,在全國各地達到頂峰的時間也能錯開。因為流行病爆發到頂點時,單個團體的人員可能難以應對,無論他們的組織性多麼好,都將遭到沉重的打擊。但如果紅十字會和公共衛生部能夠把醫護人員及各種補給集中到最需要幫助的地方,那麼只要疾病一消退,他們就能撤出救助隊,再轉移到下一個需要幫助的地方,依此類推。

為了達到這樣的狀態,布盧和珀森斯(Frank Persons)分頭工作。後者是民間救助領導人和紅十字會新組建的流感委員會的會長。公共衛生部想找到所有的醫生,付他們工資,給他們指派任務。公共衛生部還負責決定在何時為何地提供護士和供給,護士們又歸誰管理,以及同州、地方公共衛生當局打交道等事宜。

紅十字會要尋找護士並提供酬勞,在地方當局無法照應的地方為急救醫院提供醫療補給,還要擔起所有事務的責任,包括發布消息。紅十字會界定了自己的職責範圍,它無須滿足軍營的需要。但這條規定很快被拋諸腦後,不久之後連紅十字會也給軍隊開起了綠燈。與此同時,紅十字會的戰爭委員會命令它附屬的3864個地方分會要各自建立一個流感委員會,甚至——事實上是尤其——是在疾病尚未染指的地區。紅十字會指導那些委員會做好組織工作,並規定「每個社區都要最大程度地依靠、利用自己內部的資源」 。

珀森斯手中有一個範例:馬薩諸塞州。新英格蘭地區在沒有任何預警的情況下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疾病打擊,鑒於這種情況,那裡的紅十字會分部主管詹姆斯·傑克遜可謂是做了相當驚人的工作。正當各分會忙於製作紗布口罩時——不久,那種口罩就隨處可見,成了這場流行病的一個標誌——傑克遜首次嘗試靠自己的力量提供醫護人員。他雖未達成目標,但組建了一個特別保護機構,將國防委員會、國家公共衛生部、州和地方公共衛生當局以及紅十字會的資源集中起來,一旦需要的時候就分派到各鎮去。

傑克遜從普羅維登斯、紐黑文、紐約,甚至哈利法克斯、多倫多引進護士,這樣至少成功地減輕了人員短缺的現狀。不過,馬薩諸塞州還是受惠於它的好運氣。流行病在那裡爆發時,其他地區都還不需要幫助。流行病爆發第四周,傑克遜報告說:「我們還沒達到任何社區都能派出護士和提供補給的程度。德文斯營里……有40位護士病倒,其中多人染上肺炎。」

傑克遜還向華盛頓的紅十字會總部建議:「在這場危機中,最重要的是要讓更多護工儘快走進每家每戶,救助家庭。因此,我已經給我所有的分會發了兩次電報,內容是動員受過急救訓練或家庭護理訓練的女性以及任何願為別人服務的志願者。」 據他透露:「聯邦的公共衛生部門已經無法應付整個局面了……他們開始撒手不管了。」

傑克遜發電報時正值10月。在那個時候,所有人都很清楚現在正需要護士或者將急需護士;在那個時候,所有人也都很清楚現在正需要醫生或者將急需醫生;現在還需要資源。人們最大的任務就是尋找醫生、護士和資源,三者缺一不可。

在這場全國性的流行病面前,醫生們也並非束手無策。他們仍能救死扶傷——前提是,他們要有精湛的醫術、合適的資源、恰當的幫助以及充足的時間。

的確,沒有任何藥物或療法能減緩病毒感染。那些死於流感病毒強烈的侵染、死於由病毒性肺炎惡化而來的成人呼吸窘迫綜合征(ARDS)的人們,註定難逃死亡的厄運。1918年時,ARDS的死亡率幾乎是100%。

但還存在著其他的死因,目前為止最常見的就是由繼發性細菌感染引起的肺炎。

病毒初襲的十天半月——有時甚至長於半個月——之後,在患者稍感好轉之後,在似乎開始恢複之後,情況卻突然急轉直下,病人生命垂危。病毒在病人肺部大肆掠奪,免疫系統幾乎形同虛設。近期研究表明,病毒還使某些細菌更容易滯留於肺部組織。細菌趁機侵入到肺,致人於死地。人們開始明白,醫生開始向病人建議,連報紙也開始刊登警告,說的都是同一件事情:即便好像開始康復了,好像感覺不錯、很正常,甚至可以回到工作崗位上的時候,患者還應該繼續休息,繼續卧床,否則就是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再回溯6年,當時的醫學幾乎不起什麼作用,在關於醫學實踐的經典教材的最新版中,奧斯勒還在說治療肺炎患者就該放血,但當時的醫學已經能為某些發展成繼發性細菌感染的人做些什麼了。最先進的醫學手段、最高明的醫生就能幫上忙——如果他們有資源和時間的話。

埃弗里、科爾還有洛克菲勒研究所其他一些人開發的疫苗在阿普頓軍營的春季測試中展示了令人心懷希望的結果,軍醫學院正在大量生產這種疫苗。埃弗里和科爾還研製出了抗血清,能夠顯著降低Ⅰ型和Ⅱ型肺炎球菌引起的肺炎致死率。在正常情況下,Ⅰ型和Ⅱ型肺炎球菌導致佔總量2/3甚至更多的大葉性肺炎。現在的事態非比尋常,幾乎從來不引起肺炎的細菌如今正在勢如破竹般地入侵肺部,在那裡生長、繁殖。但許多種肺炎仍由Ⅰ型和Ⅱ型肺炎球菌引起,在這些情況下,這種免疫血清就可以發揮作用。

另有研究者開發了其他一些疫苗和免疫血清,有些並沒什麼用,如梅約醫學中心的羅斯諾開發並在芝加哥使用的那種,而另一些則確有一定作用。

醫生們還有其他能夠利用的武器,外科醫生在這次流行病期間開發了引流肺部積膿(在肺部形成並對人體有害的一包膿液)的新技術,這些技術一直沿用到今天。醫生們還有些藥物,可用於減輕病症或增強心臟活力;大型醫院裡擁有了輔助診斷和篩選優先治療患者的X射線照相設備;一些醫院還開始讓病人吸氧以緩解呼吸困難——這項措施既沒有廣泛應用,使用時也沒有想像中那麼有效,但它本身確實有些作用。

然而,對任何一個要使用這些資源的醫生而言,他必須得擁有它們——當然還要有時間。物質資源非常難以取得,而時間就更難爭取了。沒時間了,所以洛克菲勒免疫血清必須嚴格精確並且大劑量地發放;沒時間了,病人塞滿了病房,門廳和走廊上的臨時病床也人滿為患,連醫生自己也病倒,和病人一起占著病床。即使他們有資源可用,他們也用不了了。

公共衛生部找到的醫生們既缺乏資源又缺少時間。其實找到這些醫生也已不容易。軍隊至少就佔用了1/4——在一些地區甚至達到了1/3——的醫生和護士。不論情況有多麼糟糕,由於軍隊受到了病毒猛烈的攻擊,絕不可能讓他們的醫生去給平民看病了。

公共衛生部約有10萬醫生可調遣——但他們的確能力有限。國防委員會讓地方醫學會秘密地給他們的同行分等級,那些委員認為有將近7萬名醫生不適合為軍隊效力,其中大部分人是因為欠缺能力。

政府得制訂一個計畫從剩下的那些人里鑒定出最好的一批來。1918年,作為全國總動員的一部分,國防委員會發起了「醫療服務志願者」活動,這項服務致力於召集全美所有醫生,尤其是年輕的女醫生或有殘障的醫生——換言之,要找那些有出色能力但被軍隊拒收或未網羅到的醫生。

這場大規模搜尋醫生的行動成功了,8個月內,72 219名醫生參與了進來。 不過,他們僅僅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愛國心而加入進來的,並非出於要做些什麼的責任心——而參與之後他們也沒被要求做什麼實質性的事情,倒是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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