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爆發 第十八章

德文斯軍營遭受到流感的奇襲,其他兵營及海軍基地則沒有。戈加斯的辦公室已經發布了流感的緊急警報,全國上下的醫務人員都已格外留心了。即便如此,病毒還是殺氣騰騰地先行趕到這些軍營,並對那些擠在行軍床上取暖的年輕人發動了攻擊。格蘭特軍營的情況既不是最糟的,也不是最輕微的。的確,除了一起極特殊的不幸個案外,那裡的情況頗具代表性。

格蘭特軍營散佈於伊利諾伊州羅克福德市外的羅克河旁,那裡地勢平緩起伏,土壤肥沃,草木茂盛。軍營首任司令曾下令在基地種植了近6000平方公里的甜玉米、「肥豬玉米」、牧草、小麥、馬鈴薯和燕麥。那裡的新兵大部分是來自伊利諾伊州北部和威斯康星州的農家男孩,他們大都有麥色的頭髮,紅潤的臉龐,是種莊稼的能手。

儘管整個軍營建造得有些倉促,但看起來還是十分井然有序。成排的木質營房顯得非常整齊,還有數量更多的一排排巨大的帳篷營房,每頂帳篷里住18個人。但是,所有的道路都骯髒齷齪,夏末時到處塵土飛揚,每逢下雨路上更是泥濘不堪。醫院位於軍營一隅,有2000張病床,同時收治的病人最多時是852位。還有幾個醫務室分散在基地各處。

1918年6月,韋爾奇、科爾、羅素以及美國國家研究理事會的皮爾斯——此人常常忙於協調研究工作,很少離開華盛頓——一行人曾視察過格蘭特軍營,對其印象深刻。韋爾奇對軍營衛生官米基(H. C. Michie)中校的評價是「能幹而且精力充沛」,醫院實驗室則「非常精良」,病理學家「很稱職」,而科爾的好友、醫院負責人之一卡普斯(Joe Capps)「顯然是一位極為出色的主管」, 就連負責幾百匹馬和多種牲口的獸醫也給他們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整個6月之行期間,肺炎一直是他們的全部話題。卡普斯已經用凱斯(Preston Kyes)製造的血清(與科爾的血清不同)開始臨床實驗。凱斯是芝加哥大學一個很有前途的研究者,韋爾奇曾說:「時刻關注他的發展是非常值得的。」 卡普斯和科爾曾交流過。卡普斯提到自己發現了一種令人不安的趨勢,即出現了「另一種肺炎……其臨床表現毒性更強、致死率更高……在屍檢中常發現大面積的實變……以及多處肺泡出血」 。

隨後,卡普斯向他們演示了自己已經嘗試過的一種新方法:給呼吸道疾病的患者戴上紗口罩。韋爾奇說這種口罩「非常好,為預防飛沫傳染作出了重要貢獻」 。他鼓勵卡普斯以此在《美國醫學會雜誌》上發表文章,並建議皮爾斯指導進行口罩效果的研究。科爾對此也表示認同:「這是一件與預防肺炎有關的非常重要的事情。」

離開這次巡視的最後一站時,韋爾奇提出了兩點建議。他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要讓所有兵營的新兵先到專門建造的隔離營待上三星期;這些人必須在一起吃、住、軍事操練(也就是一起被隔離),以防止與軍營中現有人員發生交叉傳染。其次,他希望將卡普斯的口罩推廣至所有軍營。

卡普斯後來確實給《美國醫學會雜誌》寫了文章,文中說口罩的使用非常成功,於是實驗不到三星期,他就中止實驗而直接將其作為一種「常規措施」。他還得出了一個更為普遍的觀點:「控制傳染最重要的措施之一」 是避免人群過度集中。「要增加營房中床與床之間的間隔,睡覺時相鄰士兵的頭腳方嚮應相反,帳篷內兩床之間須用帘子隔開,餐桌上的食物得加蓋罩子,這些都已被證實是非常有效的。」

為了防止少數剛到營地的人將疾病傳遍整個軍營,卡普斯再次強調了韋爾奇對調遣部隊實行隔離的建議。格蘭特軍營里就有這樣的「新兵旅」(用來隔離新兵和調遣士兵的營房)。這個營房的樓梯建在顯眼之處,便於衛兵加強對隔離的監控。不過,軍官們是不住這種營房的,只有小兵才住。

卡普斯的文章刊登在1918年8月10日出版的那一期《美國醫學會雜誌》上。

8月8日,夏加多恩(Charles Hagadorn)上校接管了格蘭特軍營。夏加多恩個子不高,是個喜歡沉思的軍官,畢業於西點軍校,51歲依然孑然一身,他將一生奉獻給了軍隊和他的士兵們。夏加多恩畢生都在備戰,堅持不懈地通過實戰經驗、兵法研讀來學習戰略戰術。在一份報告中,他被評為「正規軍里最傑出的一線專家之一」 。他曾在古巴與西班牙人作戰,在菲律賓打擊游擊隊,一年之前還在墨西哥追擊維拉(Pancho Villa) 。他有時會下達一些看似衝動,甚至費解的命令,但這些命令的背後都深藏玄機。他決心教給他的部下求生和殺敵的本領,而不要輕易送死。他愛護自己的部下,喜歡和他們打成一片。

擺在夏加多恩面前的難題似乎與戰爭無甚關係:軍營里已經人滿為患。韋爾奇6月來訪的時候那裡只有三萬人,但現在已經超出了四萬人,而且沒有任何減少的跡象。士兵們被趕入帳篷,數周后寒冬就要來臨——伊利諾伊州北部去年的冬天創下了歷史上最冷的紀錄。

陸軍條例中明確規定了營房中每個士兵應有的空間尺寸。這些規章制度並非是為了讓人住得舒適,而是出於公共衛生的考慮。9月中旬,夏加多恩決定不顧有關不可過度擁擠的規定,讓更多的人搬出帳篷住進營房。因為此時夜晚已經很冷,士兵們睡在營房裡會好一些。

然而,此時戈加斯的辦公室已經發布了流行病的警報, 警告流感已經逼近到五大湖海軍訓練基地160多公里開外了。而在格蘭特軍營,醫生們密切關注著首例患者的出現。他們甚至對第一例患者會出現在哪裡都作了預測。許多軍官都是剛從德文斯營過來的。

在夏加多恩打算增加擁擠程度的問題上,軍營高級醫務官同他發生了衝突,雖然這次會議沒有留下任何記錄。這些醫生都是韋爾奇和科爾極為倚重的人,曾任之職也都是高高在上,總是授令於人而非為人指使。這次會議勢必火藥味十足。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們一定警告過夏加多恩,羅克福德市已經出現了零星的流感病例。

但夏加多恩相信疾病是能夠控制的。除了自己的赫赫戰績之外,他還管理過運河區 ,親眼目睹戈加斯控制住了那裡的熱帶病。此外,夏加多恩對醫務人員也抱有極大的信心,甚至比他們自己還要信心十足,讓他們想起曾經成功躲過了在許多軍營中流行的麻疹。9月4日,格蘭特軍營的流行病學家提交了一份報告:「本軍營的流行病情況還遠未到令人擔憂的程度……麻疹、肺炎、猩紅熱、白喉、腦膜炎和天花等都只是零星地出現。這些病症也沒有一樣曾以流行病的形式出現。」

現在面臨的不過是流感而已。儘管如此,夏加多恩還是作出了不少讓步。9月20日,他下達了幾條關於保持軍營衛生的命令。為了防止塵土飛揚,所有的路面都要鋪上瀝青;出於對流感的考慮,他同意採取一種實質性的隔離:「在接到司令部進一步通知以前,除了出於最緊急的原因並經本部門批准,不簽發任何軍官或士兵離開軍營的通行證或許可令……」

不過,當天他又下達了另一項命令(如果米基和卡普斯知道夏加多恩利用他們倆的職權證明自己正確時一定會尤為氣惱):「軍隊里人群密集絕對是有其軍事必要性的。在這種情況下軍醫批准了營房的人群集中……可以超過規定容量……這項條例將被立即執行,因為房間不久前都已被佔滿。」

9月21日,也就是夏加多恩發布命令的第二天,中央步兵軍官訓練學校——一個有軍官來自德文斯營的機構——有幾個人病倒了。他們立即被送往基地醫院實施隔離。

然而收效甚微。當天午夜,步兵學校和鄰近的部隊共有108人生病住院,每個病人都戴上了紗口罩捂住口鼻。

人們將這兩個部門同軍營其他地方隔離起來,這兩個部門裡的人相互間也被不完全隔離開來。每張床四周都掛上了床單,每人每天要檢查兩次。所有的公共集會——看電影、基督教青年會(YMCA)的集會等諸如此類的活動——都被取消了。人們被明令禁止「在任何時候以任何方式與其他部門的人來往……相關地區也不準任何外人來訪……一旦出現數個病例,該營房將整個被隔離,營房內人員也絕不準再與其他營房人員接觸」。

警衛嚴格地執行隔離命令。然而,被流感感染的人在自己感覺不到任何癥狀以前就可以感染其他人,所以這些措施都為時已晚。48小時之內,軍營里所有部門都有人感染上了流感。

接下來的一天中住院人數增至194人,第二天是371人,再過一天則是492人。發現首例患病軍官四天後,開始有士兵死亡。 接下來的一天之內又有2人病亡,住院士兵人數達到711人。6天內醫院被佔床位從610張升至4102張,幾乎是以前治療時最多人數的5倍。

相比之下,用於運送病人入院的救護車太少了,只好用騾子拉救護用的手推車,直到騾子也累得筋疲力盡不肯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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