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星海篇 第098章 諸子,筆墨,山河,天下,合流

墨家相里氏才到了元朔城,就感覺到有人在盯著自己看,卻並不在意,帶著隨同自己的師兄弟們,進入了元朔城裡,一如既往尋找了簡樸的住處,願意做工代替費用,閑暇則論道和傳遞墨家的學說。

可是今日才安頓住,就有人敲門。

諸多師兄弟都詫異,看向相里氏,相里氏正擦桌,平靜地點頭,讓他們開門。

門外余高安靜等著。

他雖然是大監,可原先在宮中不很得志,先前才會被排斥去了割鹿城,將不受寵愛的王子姬辛帶回來,可誰也沒有想到,姬辛回來之後,先是展露出了有仙人的老師,之後又得到了幾位老祖的青睞,和龍族敖家的小公主關係也很是親密。

連著余高身份地位也是節節攀升,而今得了吩咐,說是當真有如王上所說,形容奇特、車服異常者而來,恰好他在附近,當下也就親自過來看看,說實在的,這一段時間,所謂的賢人早已經見過許多。

基本都是不知道從哪裡聽到了消息而來的騙子,已經不抱太大希望。

本來以為今日這也是如此,可敲門之後,不片刻就有人來開門,余高打眼一看,在多少有些簡陋的屋子裡面,穿著黑衣布履的青年安靜地正坐在那裡看著自己,雙目溫和平靜,如同平視蒼天,有坦然和難得的大氣魄。

就只是這一雙眼睛,余高便立刻判斷出,這絕非是先前那樣欺世盜名的草囊飯袋,當下收起心中輕視,上前見禮,詢問是否是來自於稷下。

相里氏頷首回禮,答道:「在下稷下學宮,墨家相里氏。」

余高心中大鬆口氣,又有欣喜,道:「我家王上夢到有諸賢人從稷下而來,若先生不棄,還請隨我面見王上……」

相里氏想了想,搖頭拒絕,然後道:「如果閣下說是有很多人的話,不妨多等幾日,我等稷下一脈,有九流十家,約定了要在元朔城見面,如果真的有此誠心,不如再多等一段時間,等到那一天一起見面。」

余高見到他神色雖然溫和卻又堅定,只好答應下來,約定時間之後,起身離去,余高離開之後,其他的墨家弟子有的神色奇怪,看著墨家弟子當中修為進境最快的相里氏,欲言又止。

好一會兒才有個青年一咬牙道:「師兄,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問你。」

相里氏停下擦拭桌子的動作,微微點頭,道:「你說吧。」

青年猶豫了下,道:「你真的要去見天乾君主嗎?聽說王宮和朝堂裡面的亂事很多,我擔心師兄你會受到波及。」

相里氏正坐於位,用布條纏著的劍放在膝上,抬眸看著外面平靜祥和的城池,道:「而今我們一路從嵐洲過來,所見所聞的事情是怎麼樣的,你也應該知道,現在的時代變局不斷,天風國,九黎部,武國,還有大周,嵐洲,都開始出現了亂象,像是天乾這樣安穩的地方就只有一個了。」

「而且我聽說天乾君主當年很賢明,這是實現墨者願望最近的一次。」

「往大了說是實現我們的所學,往小了說,也是在亂世開端守住這最後安穩的地方,就算是有殺身之禍那也沒有辦法,義之所在,赴湯蹈火,死不旋踵,正是我墨家所願,就像是那幫儒生說的那樣……」

相里氏的聲音微頓,他的脊背挺得筆直,平靜地像是天空白雲一樣的眼睛安靜看著外面的祥和之世,屈指輕叩寬劍,平靜道:

「當今之世,捨我其誰啊……」

這句話又平淡,卻又有放眼天下的大氣魄大豪邁。

他所說的我,正是稷下學宮的各大流派,或許也是氣運所在,短短數日,這些從不同方向出發,走了不同道路的諸子都在這裡匯聚起來,他們選擇的路線,基本已經將整個天乾國,武國,風國,還有海外群島囊括。

因為趕路的緣故,固然是沒有深入,可是一路所見也是極多。

或許當真運氣很好,這些人路過那麼多混亂的地方,也遭遇到了不少的事情,甚至有的捲入了相當的危險當中,可這幫稷下的學子們硬生生都挺了過來,雖然不少人受傷,竟然沒有一個死了的。

讀萬卷書,很好,可行萬里路卻也少不得。

這一次所行,可以很輕易地看得出來他們發生的蛻變。

像是淬火的長劍,又被磨礪了鋒芒,哪怕是收斂在鞘中,也能感覺到那股銳氣,自此所學,仍舊是所學,卻終於不再只是所學。

稷下諸子都聚集起來的第二天,余高來專程帶他們前去王宮。

馬車在側門處停下,相里氏為首,墨家,儒家,兵家,法家,陰陽,縱橫,名家,農家,雜家,一一併行,余高在一旁引路,王宮的道路筆直而寬闊,以白玉所鋪成,余高在帶路的時候,看到這些或者年少,或者年老的各派諸子氣度平靜,目不斜視。

當他們共同徐步往前的時候,不知為何,他居然有一種彷彿面對天地,面對一整個波濤洶湧的時代的錯覺感,不由得屏住呼吸,微微彎了下腰,步子放緩。

王宮正殿之前,玉色台階之上,天乾武王姬軒扶劍而立。

九級台階之下,諸子駐足。

能夠讓那個曾經自負年少的武王親自出迎,足以看出來他對這些人的重視,連余高都忍不住心中的訝異,在此駐足之後,他便不能夠在往上走,而武王姬軒俯瞰著諸子,沉默許久,轉身扶劍,徐步往前,緩聲道:

「孤王曾經做過一個夢,夢中說,你們能夠讓我鑄造前所未有的盛世。」

「這樣的話,孤王現在,相信一半,剩下的一半,你們可能夠說服我?」

他走入殿內,轉身看著這些氣度已經是超過尋常修士的修者,道:

「先前你們曾經和余高說,要孤準備的東西,已經準備好了。」

余高領著諸多內監,給這諸子百家準備了各自書案,筆墨紙硯齊備,又將一丈見方的白紙懸在他們的前面,一面面懸下,姬軒站在高處俯瞰,那白紙如同張張屏風,將諸子百家遮掩其後,頗有些輕靈的感覺。

姬軒伸出右手虛引,道:「諸位一路講學而來,又取了筆墨。」

「可是要給孤講一講這許多的學說?」

相里氏沉靜笑了下,他沒有背著劍,多少有些不適應,稍微晃動了下肩膀,習慣於握劍的手握著筆,也竟像是仗劍一般筆直,道:「我等稷下一脈也不是只講死道理,這一次我等奉命離開了稷下學宮,從不同的方向來這元朔,所見所聞所感,都可以融入我各家學派所學。」

「第一日,就有勞王上來我這裡,知我墨所染。」

「為兼愛,為非攻,曰尚賢,曰尚同。」

「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染於蒼則蒼,染於黃則黃,所入者變,其色亦變,是為所染。」

「何為兼愛,愛人者,人必從而愛之,利人者,人必從而利之;惡人者,人必從而惡之,害人者,人必從而害之,王上且聽……」

開篇立意,其氣魄直放眼天下,姬軒微有動容,頷首邁步而來,相里氏持筆如握劍,直接在白色的紙卷上抬筆落下,划出一道痕迹,嗓音平靜,開口講述自己自嵐洲而來,一路所見所聞,提出兼愛無有別界之說。

又以所見亂象,提出尚同一說,其深入淺出,自其自身,而後到家國天下,娓娓道來,所見無比契合天下局勢,當日姜尚所說的只是淺嘗即止,而今日才得以蔚然大觀,姬軒聽完墨家之時,已近黃昏,而緊接著便是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養吾浩然之氣,姬軒更覺失神,不由得繼續聽下去。

是夜余高捧來七十二盞人高銅燈,將大殿照的一片明亮。

第一日講述墨家之義,見兼愛非攻;第二日聽儒家之仁,知民貴君輕;第三日說法家之道,人皆有私,以刑法之嚴,以制天下之私;第四日兵家上前,言以正合以奇勝,上兵伐謀,說虛實,道九變;見兵家大勢,如轉圓石於千仞之山;見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不動如山,難測如陰,言盡了天下戰陣本質。第五日陰陽以制衡,第六日縱橫以握天下,第七日農家以生機為本。

於是天乾武王十日不曾上朝。

諸子百家言談所學所知,便將其寫在了白色的畫卷上,每說一句話便寫下來,又以一路上老師所安排的路線,所見所聞所感作為例子,給武王姬軒講述邊陲士卒之苦,講述尋常百姓,講述孤寡老幼,講門派世家傾軋,講鍊氣士之弊害,講大商流通之善事,徐徐道來。

筆鋒一轉,以小見大,又言此天下諸多勢力之弊之害。

姬軒當年仗劍執掌天下,以力橫行,自以為霸,而今卻見到了無比遼闊的天地和可能性,久居高位,現在卻出現心潮澎湃之感,竟然有井底之蛙終於掙脫了井底的感覺,每一人所說的流派都給他開了眼界。

每一家皆指出了制天下之道,皆是通天的路數。

彼此有所融合,也有衝突,卻難言孰對孰錯。

眼花繚亂,若是得一家之言,那自然是心中驚訝欣喜,見到三家,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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