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唯獨姬氏子弟能學會的祭祀古語，魏步平終於再無半點懷疑。
手掌一松，最後的劍柄直接墜在地上，噹啷作響。
他朝著後面踉蹌退了幾步，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左手輕輕搭在右手上，朝著悠然坐著的趙離深深地擺下，袖口遮掩住了他蒼白的臉龐，聲音之中混雜著略有混亂的微弱呼吸。
顯然這位白髮白須的偽境真人此刻心情並不安定。
「臣，天乾人間司副正，見過殿下。」
不錯，殿下……
老人心潮起伏洶湧。
天權餘音，正是天權真氣修行至巔峰之後才能施展的手段。
而天權真氣，更是大周皇室的不傳之秘，唯獨直系子弟才能學習。
內氣霸道雄渾，吞噬性極為強大，修行更是不易。
必須要有皇室的高人以天權餘音引導，加上特殊法寶發出的聲音，才能夠讓人入門，那法寶只在帝都儲存，因此每每有姬氏的直系血脈到了修行年紀，都得要提前半年上報帝都。
帝都之中再派遣一位皇室的王侯，帶著對應的法寶來到此處，傳授引導那孩子修行天權真氣，幾乎無法外傳，每一個擁有天權真氣修為的男子，都很有可能，在帝都內監司留有名姓。
不知道身份如何的情況下，先稱呼一位殿下，絕不過分。
可是，他為什麼會來這裡？
還藏身在西蘆城這個偏僻地方？
趙離？姬氏，難道原名是姬離嗎？
還是說母族為趙？故而化名為趙離？是北宇趙家？還是永裕趙氏？
可無論是哪一家，為何他會在此？還隱姓埋名出現在西蘆城的人間司？
魏步平是個年老的政客，心中不由得多想，越想越是慌亂。
他想盡了自己所熟知的那些名字，想盡了自己知道的趙氏家族，卻都沒有找到有眼前之人存在的絲毫痕迹，就彷彿他根本不存在於那些如蛛網一樣聯繫密集的家族中，不存在於姬氏，只是個虛幻的泡影，和其餘人沒有半點聯繫。
可是天權餘音，絕無半點虛假！
這隻能夠導出一個答案——此人的存在，是即便以他的身份，也無法觸及的層次！即便是在姬氏之中，也必然是絕對隱秘的存在！
而在這個世界，隱秘就代表著不能知道太多，最好不能了解。
了解的越多，離死越近，有時死了反而是好事。
一直到趙離抬手讓他不必多禮，魏步平心裏面仍舊沒能夠安定下來，視線餘光注意到了此地令人觸目驚心的戰鬥場面，神色微微地變了變，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一個清晰的猜測，壓下了那些紛亂的雜念——
難道說，是因為這半年封印有所鬆動之事？！
他神色閃爍，心中漸漸堅定。
是，是了，按照西蘆城的資料，趙離差不多就是六個月之前來了這兒，恐怕是提前知道了這裡的封印可能會失守，所以才故意來此，偽裝身份，隱姓埋名，藏於人間司當中……可為什麼要提前出現？
他還隱藏修為，進入西蘆城秘境，並且藏身到最後時候出現。
難道說西蘆城秘境的事情，還有鬼域的事情，都和他有關？
可這種事情，不可能瞞得過西蘆城主，西蘆城主的老師乃是王城之中一位頗有名聲的鍊氣士，術法精通，頗為……
魏步平瞳孔微縮，心臟突然重重跳了跳。
他在這個時候，突然想到了兩件事，兩件本來沒有太大關係的事情，卻在此刻聯繫到了一起。前一段時間，西蘆城主那位地位頗高的老師直接推去了所有應酬，把自己鎖在陣法裡面閉了死關。
那種閉死關的地方，必須從內部才能打開。
此刻算算，這件事情正發生在西蘆城秘境一事後的一兩天。
而眼前的人，正是西蘆城秘境的最後一人！
魏步平忍不住心中倒抽了口冷氣。
到底發生了什麼，竟然能把一位高深的鍊氣士嚇到那種程度？！而這樣的一個人物隱姓埋名來到這裡，又是為了誰？是為了某位殿下……還是說，王上？
魏步平看向趙離的眼神越發敬畏。
趙離未曾注意老人眼底深處的細微變化，略微沉吟了下，道：
「魏老。」
魏步平上前半步，恭敬道：「臣在。」
趙離看了他一眼，讓自己聲音顯得平淡，道：
「今日之事，你如實上報，有古代神魔復甦，其中西蘆城客卿趙離，人間司精銳魏驚雨等四人，皆被震暈昏迷，唯獨你一人與這神魔鏖戰，趁其不備，將其打落深淵之下。」
他墨黑色的眸子看著魏步平，聲音低沉緩和，道：「可明白了？」
魏步平神色一變。
這是還打算繼續隱藏下去啊！
所圖甚大，甚大！
若是不答應的話……
魏步平看了看趙離剛剛輕描淡寫捏碎了法寶的右手，心中微寒，當下恭敬道：「那臣，臣多謝殿下賜此功德。」
趙離心裡稍微鬆了口氣，心裏面覺得這樣約莫可以糊弄過去，要不然等到到了王城，還沒有怎麼，魏步平就好心把他這個皇室血脈給報了上去，他非但沒有皇室血脈，連功夫都是偷學來的。
又覺得自己這樣說話，略顯得示弱，恐怕有些鎮不住魏步平，趙離決定再稍微說出一些掌握的真相，只是略有沉吟，便又自語嘆息道：
「三萬七千多年，終究還是回來了啊……」
「有你這樣的人在，大周，以及九黎高層，應該也知道這些傢伙們快要復甦了罷，神魔復甦，對於九黎和大周都沒有任何好處，可九黎卻為何會在此刻與天乾開戰？」
「亦或者，是天乾要和九黎開戰？還是說，有第三方出現了？從中挑撥？比如，如魏琦一般被蠱惑之人？」
「抑或，早已經有上古神魔復甦。」
「他們此刻正隱藏於人間某處。」
「魏老，以為他們會在何處？」
趙離的聲音平淡，如在叩問自己，如同心中不解，同時確實察覺不對勁，而魏步平則更是越想越是心驚膽戰，越想越是背後發寒。
趙離那句，既然有你這樣的人在，大周和九黎都會知道此事，讓他不由得心底劇震，腦海中突然想到了許多往日疑惑的事情。而最後一句詢問，更是讓他忍不住想到了這一次突兀開始，又在半年內突兀地結束的戰爭。
其時間跨度，恰好拖延了封印，一時間思緒混亂，腦海中想到了一個個可能，浮現一張張面孔，不由得冷汗涔涔。
然後心中突然明白過來——
眼前的姬氏直系子弟為什麼會在封印鬆動之前出現在這裡，為什麼會隱姓埋名，化名趙離，原來是為了在封印這些古代神魔的時候，暗中探查，是誰，引動了這一次雙方的摩擦。
令加固封印一事不得不往後拖延了足足半年時間。
使得神魔復甦。
而且這人眼前虛弱的模樣，也一定只是假裝的。
他剛剛屈指一彈就能夠將一柄法寶長劍敲得寸寸粉碎，有這麼不聲不響的高深手段，怎可能在使出那一招之後就變成這個模樣？是試探，若是我剛剛表現出了不對和異樣，打算殺他。
他就會懷疑我魏家也故意讓神魔出現，反手將我鎮壓。
魏步平當下心神為之晃動不已，又有僥倖，面色微白。
抬眸看向趙離，看到後者神色平淡，悠然道：
「不可問，不可說。」
「說即是錯。」
「想即是錯。」
魏步平神色微變，看著趙離，心中登時生出高深莫測之感。
趙離看著魏步平好像明白了什麼的模樣，心中默默補充。
不可問，不可說。
因為你就是問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
然後看到魏步平似乎終於想通了，鄭重點頭應下，趙離心情鬆緩，又覺得魏步平殿下的稱呼，有些不大舒服妥當，這個稱呼總讓他想到姬辛，總覺得自己莫名其妙矮了一輩，而且殿下，這個稱呼在姬氏中也是地位極高，恐怕會惹來許多麻煩，當下笑道：
「對了，魏老，殿下之稱，還是免去了吧。」
「我可不是什麼殿下。」
魏步平微怔，下意識看向那邊處於昏迷中的三人，瞭然頷首，恭敬道：
「臣明白，今日只有魏步平和人間司客卿趙離。」
「沒有什麼殿下。」
趙離揉了揉眉心：
「我的意思是，我只是一個會天權真氣的姬氏子弟，地位尚且不可被稱為殿下。」
魏步平瞭然頷首，微笑道：
「趙客卿在說什麼？」
他扶了撫須，語氣溫和，略有疑惑：
「趙客卿所修行的，難道不正是我人間司的鐵衣扛鼎氣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