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查師 二、黑暗年代河獺

我們溪里有隻河獺,

知曉外形如何變化:

咒法全都難不倒他,

會說人類與龍族話。

水就這樣流啊流,

水就這樣流。

河獺的父親是造船工,在黑弗諾大港船塢上工作。河獺在鄉間用的通名是母親為他起的,她是農婦,出生於歐恩山西北方附近的巷底村,同別人一樣前來城市找工作。造船工一家是亂世里從事清白買賣的清白人家,亟欲避人耳目,以免招致禍害。所以,男孩顯現魔法天賦時,他父親試圖打他,以驅趕這份天賦。

「你乾脆打一片雲叫它別下雨好了。」河獺的母親說。

「小心別把邪魔打進去了。」他阿姨道。

「小心他施咒讓皮帶反過來打你!」他叔叔說道。

但男孩沒有作弄父親,他默默承受鞭打,學會隱藏天賦。

他似乎不以為意。他這麼輕易便可在暗室里亮起一道銀光;想著一枚遺失的胸針,便可找到;只要將手滑過扭曲木結,對它說話,便可將它轉直。所以他不明白有什麼好大驚小怪。但父親因為他「抄捷徑」而大發雷霆,有一次甚至因為他對手邊工作說話而摑了他一巴掌,堅持要他噤聲,用工具做木工。

他母親設法解釋:「這就好比你找到大珠寶。我們找到鑽石,除了藏起來,還能怎麼辦呢?不管是誰,只要有錢買得起你那顆鑽石,就也有辦法為了那顆鑽石殺掉你。所以你要離那些大人物和他們手下的詭徒遠一點!」

那個年代,巫師被稱為「詭徒」。

力的天賦之一,就是辨認力量。除非巧於隱藏,否則巫師皆識得巫師。男孩十二歲時,除了在造船一技上頗有潛力之外,別無巧藝。為他接生的產婆來到家中,對他父母說:「讓河獺晚上下工後到我這兒來。他該學習歌謠,為命名日做準備了。」

這事沒什麼問題,因為她也為河獺姊姊做了同樣準備,所以他父母就在晚上送他過去。但她不只教導河獺《創世歌》,她識得他的天賦。她和一些與她同類的男女般,皆默默無聞,有些還聲名不佳,但他們都有某種程度的天賦,且暗中分享彼此擁有的知識與技藝。「天賦未受教,宛如船艇無人引領。」他們對河獺說道,進而傾囊相授。雖然不多,但其中的確蘊含偉大技藝的開端。他對欺瞞父母感到不安,卻無法抗拒這份知識,無法抗拒這些卑微教師給予的慈愛與讚美。他們告訴他:「如果你不以它為害,它也不會害你。」要他答應這點倒也容易。

在流入城內北牆的賽倫能河段中,產婆賜與河獺真名,日後在遠離黑弗諾的群島上,人們便以此追憶他的事迹。

這群人中,有一名他們私稱為變換師的老人,教了河獺幾個幻術咒文。河獺十五歲左右時,老人將他帶到賽倫能河邊的田野,欲傳授自己所知的一則真變換咒。「首先,你試著把那叢矮樹變成大樹的樣子。」河獺立即照辦。男孩這麼輕易便能掌握幻術,令老人深感震驚。河獺乞求哄勸,老人才願繼續教授,他還得答應以自己秘密的真名發誓,如果學會變換師的偉大咒語,只能用來拯救自己或別人的生命。

接著老人教他咒語。但這也沒有多大作用,河獺心想,反正他還是得藏起咒語。

至少,河獺還能運用與父親、叔叔在船廠一起工作時所學手藝,連他父親也不得不承認,他逐漸成為一名好工匠。

海盜羅森自命為內極海之王,是當時的大藩王,佔領此城及黑弗諾東南區。他從這片富庶領土壓榨而得的貢奉,都用來增加軍力、增建船艦,好派到別處去奪取奴隸與戰利品。正如河獺叔叔所言,羅森讓造船工忙不過來。在這年代,唯一找得到的工作是乞討,鼠群在馬哈仁安宮中橫行無阻,而他們還有活兒可干,已足以讓他們心存感激。河獺父親說,他們做的是清清白白的工作,至於成品有何用途,不須在意。

但河獺受的另一種教育讓他敏於體察這類事務背後細微的良知問題。手中正建造的大船,將由羅森的奴隸劃向戰爭,帶回更多奴隸當作貨品。他光想到這艘好船要用在殘酷用途,便咽不下這口氣。「為什麼我們不能像以前一樣,建造漁船?」他問,而父親回答:「漁夫付不起。」

「漁夫付的錢是沒有羅森付得多,但我們還是活得下去。」河獺爭辯。

「你以為我能抗拒大王的命令嗎?你想看我跟別的奴隸一起劃著我們建造的船嗎?小子,用用腦袋!」

因此,河獺帶著冷靜理智與憤怒心情,在他們身邊工作。他們陷入困境。他心想,力的天賦若非用來脫離困境,還有何用處?

工匠的自尊不允許他以任何方式在船的木工上偷工減料,巫師的操守卻告訴他,他可以在船身下個魔咒,一個直接纏入船梁與船殼的詛咒。這總該算是用秘技為善吧?即使有害,也只是為了陷害惡行。他並未向老師們提及此事——若他做錯,也完全不是老師的錯,他們對此一無所知。他仔細思量該怎麼辦好這件事、如何小心翼翼編構咒語。那是倒反的尋查咒,他稱之為迷失咒。這艘船會漂浮、容易操作、穩當前進,但無法遵循舵手操作。

他已盡己所能抗議他人錯用好技藝及好船,頗為得意。船艦終於下水(一切看來安然無恙,只有到了外海,船的缺陷才會顯露),他無法再對老師們隱藏自己所作所為。他的老師是一小群老人及產婆、能與死人溝通的年輕駝子,還有知曉事物真名的眼盲女孩。他把自己搞的把戲告訴他們,盲女孩笑出聲,老人卻說:「小心,注意。你要躲好。」

羅森麾下有個人自稱「獵犬」,據他所言,他能嗅出巫術。他的工作便是嗅聞羅森的食物、飲料、衣物與女人,嗅聞任何敵方巫師可能用來攻擊羅森的物品,並檢視船艦。船艦脆弱,處於險境,易受咒文與詛咒侵襲。獵犬一登上新船艦,便嗅到了什麼。「好啊,好啊,是誰啊?」他走到船舵邊,把手放在上面。「很聰明,但這是誰呢?我想是新來的。」他抽動鼻子,頗為讚賞。「非常聰明。」

天黑後,數人來到造船街屋前,把門一腳踹開。獵犬站在手握武器、身著盔甲的人之間道:「是他。放過別人。」他對河獺說:「不要動。」聲音低沉友善。他感到年輕人體內力量巨大,因而略感害怕,但河獺過於驚恐,又缺乏訓練,以致完全未想到利用魔法脫逃或阻止暴行。他撲上前去,野獸般纏鬥,他們敲昏他、擊碎河獺父親的下頷、打昏阿姨與母親,藉以教訓他們不該養大詭徒,然後抱走河獺。

窄小街道中,沒有一扇門打開,沒人探出頭來看是什麼嘈雜聲。直到那些人離開許久,才有些鄰居偷偷出來,儘力安慰河獺家人。「唉,這個巫術,真是個詛咒,詛咒!」他們說道。

獵犬告訴主人,下咒者已關在安全處。羅森問:「他是誰的手下?」

「大王,他在您的船廠工作。」羅森喜歡別人以王室頭銜稱之。

「笨蛋,我是問誰雇他來詛咒船艦?」

「目前看來,是他自己的主意,吾王。」

「為什麼?對他有什麼好處?」

獵犬聳聳肩。他覺得沒必要告訴羅森,人民並非因私慾而憎恨他。

「你說他頗有技能,這人能用嗎?」

「吾王,我可以試試看。」

「制服他,要不就埋了他。」羅森說完,轉向更重要的事。

河獺謙卑的老師曾教他要有自尊。他對在羅森這種人手下做事的巫師心存輕蔑,這些人因恐懼或貪婪而墮落,魔法降格,用於邪惡。在他心裡,沒有什麼比如此背叛技藝更卑劣。因此,他對自己無法鄙視獵犬而感到困擾。

河獺被塞進宮中的儲藏室,這是羅森佔據的一座舊宮殿。室內無窗,斜紋橡木門扉備有鐵閂,門上施加咒文,足以困住比河獺更老練的巫師。羅森雇了不少技力俱強的人。

獵犬不把自己算在內。「我只有鼻子。」他說。獵犬每天都來探視河獺腦震蕩與脫臼肩膀的復原情況,也與他交談。就河獺所見,他一片好意,也很誠實。「如果你不幫忙做事,他們就會殺了你,」他說:「羅森不會放任你這樣的人在外晃蕩,最好趁他還願意僱用你時接受。」

「我辦不到。」

河獺拒絕,並非出於道德,只是平實道出一件遺憾的事實。獵犬讚賞地看著他。自從跟著海盜王以來,獵犬已厭倦誇耀、威脅,與只會誇耀、威脅的人。

「你最強的是什麼?」

河獺不願回答。他不由自主喜歡獵犬,卻無法信任他。「變形。」他終於嘟囔道。

「變身嗎?」

「不。只是小把戲,把葉子變成金幣,只是形似。」

當時,不同的魔法類別與技藝尚無固定名稱,技藝之間也沒有明確關聯。日後,柔克智者會說,當時人們所知根本稱不上「技藝」。但獵犬確知他的囚犯正隱藏自己的技能。

「你連改變自己的表象都不會嗎?」

河獺聳聳肩。

要河獺說謊很難。他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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