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信箱中有一封信。因為沒有貼郵票,所以是直接送上門的。

即使不確認寄件人的名字,我也立刻知道是誰了。是QP妹妹。用色紙背面做的手工信封上,用色彩繽紛的彩色鉛筆,以注音寫了我的名字「ポポえ」。

但旁邊卻用比收件人名字更引人注目的字寫了「しんてん」兩個字。

但是,「ポ」和「し」都寫反了。QP妹妹是最近搬到附近的五歲小女孩,她簡直是寫鏡像字的高手。

我站在原地,迫不及待地撕開貼紙。信封深處飄出甜甜的香氣,巧克力包裝紙上寫著很大的字。

背面用紅色和綠色馬克筆畫滿了鬱金香,和用注音寫的「今天庭院的鬱金香開了」相互呼應。這封信讓人想一看再看,每看一次,就覺得心裡也開滿了鬱金香。

雖然我不太了解詳細的情況,但QP妹妹沒有媽媽,而她的父親獨自經營一家咖啡店。

星期六的下午,我在散步途中路過咖啡店,就走進去吃了午餐。咖啡店才剛開張不久,店裡只有我一個客人。年幼的QP妹妹在店裡幫忙。

雖然叫她QP妹妹,但這當然不是她的本名。

只是,不但她父親叫她QP妹妹,她也自稱「QP妹妹」,在信末也署了QP的名字,只不過完全寫反。我能猜到她為什麼會有這個昵稱,因為她的外表和QP娃娃簡直一模一樣。

這是QP妹妹寄給我的第三封信,我當然都保留了下來。

因為太高興了,所以下午在山茶文具店內顧店的同時,立刻給她寫了回信。

我使用了郵簡。這是將信封和信紙連成一體的出色信函,費用也很便宜,可惜很少有人使用。正式名稱好像叫郵政信簡。市售的郵簡上已經印了郵票。

首先,我在信封上寫了QP妹妹的地址和姓名。

QP住在咖啡店二樓。鎌倉有不少店家都是將住家的一部分作為店面,將生活和生意結合在一起,山茶文具店也是如此。也許是這個原因,所以鎌倉整體散發出悠閑的感覺。

我也模仿QP,在她的名字後寫了「親展」二字。

QP到底從哪裡學會的代表「由收信者親自拆閱」的「親展」這兩個字呢?因為她之前寫給我的信中,也用注音符號寫了「親展」。或許她很喜歡這兩個字。

為了讓QP妹妹能讀懂,我在「親展」這兩個字上標了注音。寫完後,把紙翻了過來。

首先,我用七色蠟筆在信紙中央畫上了大大的彩虹。寫信給QP時,總是想使用繽紛的色彩。畫完後,在空白處寫上文字,這是模仿在詩箋或簽名板上,將詩歌的語句分散書寫的方式。

寫給QP的信,像極了情書。我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能結交到筆友,所以真的很高興。這件事,讓我覺得在心情上與上代靠近了一步。

郵簡摺疊兩次後,剛好就是信封的寬度。我在三個地方粘上黏膠,看起來就像普通的信封。

用黏膠粘完其中兩邊後,突然想到一件事,停下了手。郵簡里可以同時夾寄薄質的物品。

我東張西望,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同時寄給她,看到了動物圖案的可愛貼紙。把貼紙放進去稱了一下,雖然很接近,但幸好沒超過二十五克。

封好後,又補貼了兩元郵票。以前郵簡的郵資只要六十元,但消費稅調漲後,必須再補貼郵票才行。

文具店打烊後,我將郵簡投進了離家最近的郵筒。雖然我不會把工作上的信投進這個郵筒,但這是私人的信,所以讓這封信慢慢旅行也不錯。每次看到這個郵筒,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胖蒂那天的樣子。胖蒂那天渾身淋得像落湯雞,一臉不知所措,如今她已經成為我的重要朋友之一。

把信投進投信口的瞬間,聽到了輕輕的「咔沙」聲。

一路順風。

簡直就像送自己的分身出門旅行似的。

等待回信的時光也很快樂。

希望這封信能送到QP妹妹的手上。

幾天後的某個早晨,聽到芭芭拉夫人的聲音。

「波波,你家有沒有煉乳?」

這幾天突然有了春天的味道,麻雀在窗外熱鬧地談笑。

「別人送了我好吃的草莓,但我家的煉乳用完了。」

「請等一下,我去看看。」

我連忙起身在冰箱內翻找。

「找到了!我這就拿過去。」

「謝謝,那我也會準備草莓作為回禮。」

隨著春天的來臨,鄰居之間聊天也方便多了。從高空看下來,會覺得我們好像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幾分鐘後,我們隔著圍籬交換了煉乳和草莓。

「波波,你不在草莓上加煉乳嗎?」

「我喜歡把草莓壓碎後,加牛奶和蜂蜜一起吃。」

「是嗎?那我就不客氣,拿去用啰。」

「請用,請用。」

我不記得自己曾經買過煉乳,一定是壽司子姨婆生前買的。我小時候,煉乳不像現在是管狀的,而是裝在罐頭裡,要用開罐器在上面打兩個洞,再把煉乳從裡面倒出來。雖然上代說甜食會蛀牙,所以不許我吃,但並沒有連煉乳也禁止。

當罐頭裡的煉乳所剩不多時,上代就會把罐頭打開,然後直接放在火爐上。過了一會兒,當煉乳變成咖啡色,奶油糖就做好了。我最喜歡吃這種奶油糖。

突然想起這件事,讓我的眼淚差一點流下來。我和上代之間,也曾有過像奶油糖這樣甜蜜而愉快的回憶,只是這樣的回憶並不多。

一大早就吃了多汁的草莓,為春天終於來臨感到雀躍,但下午就有客人上門委託我寫出人意料的書信。

對方竟然委託我寫絕交信。

「所以,你打算和對方絕交嗎?」

「就是這樣。」

雖然委託的內容很聳動,但匿名小姐說話的語氣十分輕描淡寫。基本上,我會請客人先寫下姓名和聯絡方式,不過這位客人委婉地拒絕了,所以,我只能稱她為匿名小姐。

「如果可以,我希望明天就可以拿到。雖然我很想用自己的血寫一封詛咒信,但這樣手指會很痛,而且那個女人不值得我這麼做。我不想和她再有任何關係。」

她說話時的表情,並不像是累積了多年的怨氣;不如說,眼前的匿名小姐反而顯得一派輕鬆。

「你們以前是朋友嗎?」

我觀察著匿名小姐,隨口問道。如果不了解任何情況,當然無法寫絕交信。

但我內心很猶豫,覺得是否該拒絕這個委託。代筆工作是為了協助他人得到幸福,這是我身為代筆人的堅持。更何況,有必要寫傷害對方的信嗎?

然而,工作就是工作。

從另一個角度思考,代筆人這份工作並不是做義工,眼前這位匿名小姐是客人,只要她高興,那又何妨呢?兩種完全相反的想法在內心天人交戰,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

「她曾是我最好的朋友,別人都說我們是姐妹,但現在不一樣了,我再也不想看到那個女人。光是想到她,我就渾身不舒服。」

匿名小姐加強了語氣。

一朵櫻花在茶杯中舒服地搖晃。如果是上代,遇到這種情況時會怎麼處理?既覺得她會說一番大道理,然後斷然拒絕;又覺得她會二話不說地答應,然後淡淡地寫這封絕交信。我舉棋不定,繼續提問:

「你們以前一起去旅行過嗎?」

匿名小姐的表情立刻亮了起來。

「我們一起去過很多國家。不瞞你說,和她一起去旅行,比跟我老公一起去開心好幾千倍。但那個女人是狐狸精。她騙了我。我絕對絕對無法原諒她。所以這輩子都不想再和她有任何往來,也不想再見到她,更不希望她和我聯絡。從今往後,我只想安靜過日子。」

匿名小姐的意志堅定不移。產生動搖的,反而是我。

「把這樣的信寄給她,你真的不會後悔嗎?沒問題嗎?」

因為,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一旦對方看了信,就再也回不去了。

「沒問題,雖然都這個年紀了,說要和別人絕交什麼的,聽起來跟小孩子沒兩樣,但成年人的世界裡也有這種事。長大成人後,什麼事最輕鬆?就是不需要再和不想往來的人繼續來往,不是嗎?男人遇到這種事都會不幹不脆,但女人很自由,可以自己選擇朋友。勉強和討厭的對象當朋友,只會讓自己更有壓力,彼此都很累。我不想做這種事,因為我是大人。」

她這番話不無道理。

「但就算你不喜歡對方,如果對方還喜歡你的話怎麼辦?」

「你是說單相思嗎?單相思當然不可能修成正果。因為單相思啊,只要其中一方不願意,早晚會出問題,搞得雙方都很痛苦,所以,如果不是雙方你情我願,絕對不能交往。」

匿名小姐斬釘截鐵地說完,更加強了語氣,

「在未來的人生中,我不希望再欺騙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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