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菊花在她刁大軍伯伯回來時,也前後跟了好幾天,可她發現那個馬蒂,並不怎麼喜歡她前後跟著,就懶得跟了,何況跟了,多數時候還得自己掏腰包。大軍伯回來無非就是打牌、睡覺,再就是領著馬蒂,到處品嘗西京城的名小吃,開始都是她搶著開錢,後來有時大軍伯乾脆喊叫她開:「菊花,把單買了,伯把錢包落在賓館了。」吃個樊記臘汁肉夾饃、賈三灌湯包子、坊上回民粉蒸肉、羊雜、羊腦殼啥的,都花不了幾個錢,可要是吃一頓老孫家或同盛祥的羊肉泡,再點幾個諸如紅燒牛尾、牛舌、花肚、鹿肉之類的特色菜,還叫幾個多年不見的賭友,喝上幾瓶西鳳酒,那可就不是一點小錢的事了。大軍伯幾乎每次都喝得要幾個人往回攙,馬蒂好像壓根就沒有買單的習慣,她就好像成他們的大總管了。有一天,大軍伯又要去吃鐵鍋燉羊肉,又是吆喝了十幾個小學同學,說是要敘舊呢,一到店裡,端直把一斤八十多塊錢的橫山羊肉,一下點了十五斤,一個個諞得天花亂墜,大塊大塊的羊肉,填塞得腮幫子都脹多大。有一個同學誇大軍伯手錶上檔次,大軍伯把表一抹,直接跟那個同學換了,差價好幾萬呢,搞得一桌人,都對大軍兄的「高端大氣上檔次」,那簡直太是讚賞有加了。十三個人,喝了十六瓶西鳳酒,還有兩捆啤酒。十五斤羊肉沒夠吃,後來還加了五斤,結束時,也僅剩一點鍋底湯了。另外還點了幾十首陝北民歌,把人家店裡的歌手,男男女女都弄進來唱了個遍,聽說一首歌也十好幾塊呢。菊花看弄得不好收場,就早早借故溜了,可還不等她到家,又被別人打電話喊了回去,說大軍伯哭了。她返回去,果然見大軍伯是痛哭流涕的樣子。大軍伯說,自己的兄弟順子活得可憐,蹬了一輩子三輪,給唱戲的拉了幾十年的道具,裝了幾十年的舞台,乾的都是進城農民工都不幹的事,枉做了一輩子城裡人。他說再過幾年,等順子蹬不動三輪了,他就準備接順子去澳門安度晚年。菊花最怕別人說自己的父親,可聽大軍伯對父親晚年有這樣的考慮,還是有些感動。大軍伯又是爛醉如泥的,被幾個兄弟攙著回了賓館,單自然又是菊花買了,一下開了五千多塊。氣得她端直就給刁順子打電話要錢,說為陪他哥,把自己上萬塊錢都搭進去了。誰知刁順子在電話里溫不吞吞地說:「你愛掏嘛,人家活得好得跟啥一樣,都是天堂的日子,吃個飯還需要你掏錢,你不掏,看人家餓死了不成。」氣得她在電話里把這個混蛋老子,又美美操治了一頓:「哎哎哎,刁順子,你有沒有搞錯,這是你的哥吔,關我屁事。讓他死去吧,我再陪,就是他媽有病呢。」說完,把電話一關,再懶得理這個刁大軍了。

可第二天一早,大軍伯又來找她了,說是要她陪他們一塊兒,到秦嶺南邊,一個叫鎮安縣的地方,吃豆醬條子肉去。他說他二十幾年前去吃過一次,到現在,還記得這一口。菊花實在不想再粘扯這賠本的買賣了,可誰知大軍伯啪地從腰裡抽出兩板子錢來,說:「伯有時好喝酒,一喝就把買單的事給忘了,你給咱把伙食管上,還有啥好吃好喝的去處,都給咱翻騰出來,挨個去吃去喝走,伯伯這次回來,有的是時間。你馬蒂小姨,也喜歡吃,你就給咱變著花樣的安排就是了。」菊花一看,那是兩萬沒有亂號碼的新錢,看來大軍伯的高端大氣上檔次,是絕對的名副其實了。她一下又高興得抓起手提包,準備去鎮安了。

刁大軍看韓梅的房門也開著,就說把韓梅也叫上。菊花堅決地說:「不叫,她算哪路貨色。」

出了門,刁大軍還批評她說:「以後別這樣,既然走進一家門了,那就是緣分,別過得別彆扭扭的。咋那麼生分。」任刁大軍怎麼說,菊花在這個問題上,都是不會讓步的。

刁大軍無論做什麼事,總是喜歡有很多人陪著,這樣熱鬧。白吃白喝,還能去山裡逛一遭,何況又是跟從澳門回來的刁大軍一起逛,自然是不缺追隨者了。菊花甚至連烏格格和「過橋米線」都叫上了,剛好,「過橋米線」開一輛車,村裡另外一個賭友開一輛車,八九個人就去了鎮安。

刁大軍沒想到,鎮安現在離西安這麼近,鑽過秦嶺隧道不久,就有人喊叫說:到了。用了還不到一小時。

刁大軍說,他在二十幾歲的時候,來過一回鎮安,「你們猜為啥?」刁大軍很神秘地看了一下大家,又看了一眼馬蒂。村裡跟他年齡差不多的那個賭友說:「大軍哥還能有啥俗務,不是吃喝,就是賭博,再不就是,咯(把舌頭彈得美美響了一下),忙那點事嘛,還能有啥事?」刁大軍也不避諱,端直說:「算你說對了,就是為追一個女娃,硬跑到山裡來了。那時火車不通,更沒有高速路,坐汽車,得翻兩道大嶺,一道秦嶺,一道黃花嶺。一早從西京城出發,天快黑時,才能到縣城,幾乎把人骨頭都坐散架了。」「少廢話,人得手了沒?」老賭友急問。刁大軍又是神秘地一笑,說:「你就操心那一下,俗。這樣給你說吧,吃了喝了,最後走,還背了一個臘豬屁股回去。」「哥還稀罕那物?」「嗨,你可記住噢,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一個十幾斤重的臘豬屁股,可不算太輕的禮物哦。」老賭友仍是急著問:「豬屁股倒是個腿事,到底得手了沒有?」刁大軍嘆了聲氣說:「實話告訴你,沒有。但這一回,讓我記住了鎮安的豆醬條子肉,好吃,香,幾十年過去了,還記得那味兒。」「原來大軍叔帶著我們一起來,是為回味這個呀,那女娃,後來還見過嗎?」連烏格格也急著發問起來。刁大軍說:「沒有,老說來找,可不知道都忙些啥,就再沒來過。那個形象啊,真是太完美了。」「你是咋發現的呀,大軍叔?」烏格格又問。刁大軍說:「那個娃呀,是我在回民坊上一家烤肉攤子上發現的,攤主是鎮安西口的老回民,他們從家鄉,雇來了幾個刷盤子洗碗的女娃,這個娃,就是其中的一個。我老去吃烤肉,喝啤酒,就跟娃掛搭上了。後來娃不見了,說回老家了,但我已記下了她說的地址。我二話沒說,就去找了。可娃在家裡有個相好的,我去那幾天,她那相好的,腰上一直別著砍柴的彎刀,大概有一尺多長,四五寸寬,我只要朝那女娃家裡一走,這傢伙就開始在門口磨刀。女娃她媽就讓我快些離開,免得惹禍,後來,那個傢伙的爹,也拿著一把彎刀,到那女娃家門口來磨。我聽說,女娃就是被這父子倆,別著彎刀進城,硬找回來的。我看事態不對,才不得不撤退了。那豬屁股,就是她媽打發我的。」刁大軍說完,似乎還有些傷感。烏格格笑著說:「大軍叔,這大概就叫熱臉貼了人家的冷屁股吧。」大家一陣鬨笑。讓菊花有些不理解的是,她本以為馬蒂會吃醋,誰知就數馬蒂聽得津津有味,刁大軍都不說了,她還在問:「那你為啥不再去找人家呢?」刁大軍說:「再沒找。」她又問:「你這麼優秀的,那人家為啥就不跟你走呢?」「走得了嗎?要能走得了,她還有不跟哥走的理,你說呢?」刁大軍不無得意地,把馬蒂的高鼻樑,美美颳了一下。馬蒂向他懷裡鑽了鑽:「討厭!」

到了縣城,大家就急著要刁大軍,帶大伙兒去看那個二十年前的美女,可刁大軍說,還在一個叫雲蓋寺的地方,遠著呢。大家非鬧著現在要去見不可,並且說,今天的豆醬條子肉,必須到那美女家吃去,就又發動車,轟轟著去了雲蓋寺。到了雲蓋寺,刁大軍又說,是在一個叫黑窯溝的地方,他們又鑽山穿溝的,跑了二十多里地,刁大軍才說,好像是到了。沒心沒肺的烏格格就說:「大軍叔,你當年採花的賊勁夠大的呀,到現在,這裡也還是不曾開發的處女地呀!」「呵呵,那時真的很瘋狂,沒見過那麼漂亮單純的女娃,真的很單純,很漂亮,也就是現在說的那種,純綠色食品。」刁大軍還沒說完,馬蒂這回是有點吃醋了,就說:「趕快找,現在找到,弄回去吃還不晚。」刁大軍呵呵一笑,把馬蒂朝胸前一摟,馬蒂立馬就乖了。

在菊花看來,他大軍伯一米八八的個頭,身材是一流的挺拔偉岸,五官也是稜角分明的周正大氣,尤其是鼻樑,飽滿、堅挺、高聳、光潔,加之大背頭,遲早梳理得紋絲不亂,平常又愛穿一身潔白的衣服,束一根白皮帶,蹬一雙白皮鞋,戴一副白邊墨鏡,所以,打年輕時,就是少女、少婦的共同殺手。據說,大軍伯那些年,無論是去看足球,還是去看什麼明星演唱會,從來都是不用買票的,每次都是前邊弄幾個弟兄開路,連警察都能讓他們用手刨開,並且嘴裡直喊叫:「讓一下,讓一下,說你呢,叫你讓一下。」然後,大軍伯從夾道中,面帶微笑,鎮定自若地走過來,還要跟收票的、警員們,拍拍肩膀,握握手,然後才大搖大擺地走進去。人們永遠也不知道,進去的是什麼要員,反正那勢頭,從來沒人質疑過,並且還能帶進去一窩窩閑人。據說有一回,看齊秦演唱會,他一下就帶進去二十一個,有人怕蒙不過關,都到門口了,想往回縮,還被刁大軍臭罵了一頓:「跟著走你的,別賊眉鼠眼,探頭探腦就成。」最後還真一個不剩地讓他帶進去了。有人說,刁大軍那心理素質,就是干大事的料。菊花老不能理解的是,她爸刁順子,與大軍伯是一個爹、一個娘生的,差距咋就那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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