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子這幾天接了個佛門新年祈福晚會,人家要在元旦那天晚上演出,舞台就搭在寺院中間,完全是平地而起,所以搭台任務很重。
寺院離西京城還有幾十里地,說起來是個老寺院,但「文革」時都燒完了,所有房屋都是新建的。寺院住持為了擴大影響,吸引香客,今年特別搞了個新年祈福晚會,團場還不小呢。
這活兒是寇鐵攬下的,寺院住持,是寇鐵的一個遠房老舅,據說整體晚會投資好幾百萬元,由當地的幾個私營企業老闆掏錢,從節目創作到導演、燈光、舞美製作,都由寇鐵一手包圓兒。
寇鐵給順子打電話那天還專門說,順子,這回讓你掙幾個輕省錢,也算是對上次那台晚會的補償,他說上次那台晚會,讓他虧了幾十萬,電話里還在罵那幫能說會道的晚會騙子,會死於口腔癌的。順子以為上次他找瞿團長,硬向寇鐵要了那幾萬塊下苦錢,寇鐵會生氣呢,沒想到,又找上他了,還說要補償,他就連忙說:「看寇大主任說的,我順子還能不知好歹嘛,就今天能吃上這碗下苦飯,還不都是你寇大主任關照的,給多給少,咱就是個下苦的,只是個幹嘛,還能給你寇大主任講啥條件嘛。再說了,你寇大主任,還能虧了我這個爛蹬三輪的嘛,你只管吩咐啥時進場就是了。」
順子領著他那十幾號人,是一大早去寺院的,他們都蹬著三輪,順子還是把素芬拉在車上。
郊外的空氣特別好,剛露出一點頭的太陽,金黃金黃的,讓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了十分健康的氣色,連灰濛濛的頭髮,也像焗過了油一般的溫潤光澤。這些很難見到天的裝台人,突然見了這樣的好天氣,就忍不住想喊,想唱。甚至連大吊也都唱起了「妹妹你坐船頭」來,笑得蔡素芬一個勁地拿拳頭砸順子的脊背。
公路很寬,車也很少,大家就都圍著順子騎。與其說是圍著順子,不如說是圍著蔡素芬的。一群心閑下來的男人,突然發現陽光下的蔡素芬,是那樣的美麗,那樣的楚楚動人,他們常年跟劇團打交道,那裡有看不盡的美女,可此時的蔡素芬,跟她們哪一個比起來,也都毫不遜色。長發飄飄的,簡直美極了!墩子甚至點贊說:嫂子絕對是西京城的一等美女!他們就比賽起來唱自己會的那些愛情歌曲,讓嫂子高興,也讓自己身心愉悅。
素芬樂得不停地捶順子的背,順子自然是最愉悅的一個了。他知道素芬有多漂亮,而這麼漂亮的女人,是他順子的老婆,這咋能讓他蹬三輪的腿腳不上勁呢?
猴子喊叫:「哥,你是領導呢,多吃多佔,車上拉個美女,玩車震哩,你幸福了,你腿腳有勁了,那弟兄們都咋辦呢?」
蔡素芬正心疼順子蹬得累了,已是滿頭大汗了呢,就一下跳到猴子車上說:「美女歸你了,想咋玩就咋玩,車別翻了就行,這下該幸福了吧。」
大家一路都快笑翻了。
他們到寺院時,住持正領著幾個和尚,還有幾十個居士在做早課,念經哩。順子他們就傻愣愣站在佛堂門口,朝里張望,有個小和尚過來把他們領開了,說讓他們先在院子隨便轉轉,不要影響裡面誦經。順子看佛堂門口的香爐里還冒著煙,就在香爐邊撿了三炷香,點燃了,然後很是恭敬地面對「觀音大殿」,磕了三個頭,嘴裡還念念有詞的。猴子就在一邊撂話說:「順子是磕頭求第四房哩。」蔡素芬臉一紅,就有些不高興。順子說:「你狗日的猴子,在廟堂里×嘴都說不出一句人話來,我是給大家求財,求活兒哩,求四房,給你爺求四房哩。」大吊說:「你要能給猴子他爺求個四房,他爺巴不得在陰間都要給你燒高香哩。」「看你這些貨,在廟裡幹活,還不把臟嘴都夾緊些。」順子把話剛說完,墩子又蹦出一句來:「我咋看這殿里的觀音菩薩雕得像你家韓梅。」順子急忙說:「可不敢胡說,小心遭報應哩。」
其實,順子剛第一眼就發現,這個觀音菩薩,像他的第二個老婆趙蘭香,韓梅除了比她媽趙蘭香個兒高些外,臉相幾乎沒有多大差別。在韓梅還沒考上大學的時候,墩子曾經給他說過,想娶了韓梅,韓梅自是不同意了,他當然也看不上墩子。墩子為這事,還跟他置了好長時間的氣呢。
順子他們在院子轉著看了看,裡邊誦經就結束了。住持一出來,順子就迎了上去,想開口,不知咋叫,叫團長不對,叫經理不對,叫主任不對,叫領導好像也不對,他突然想到了大師這個稱號,急忙說:「大師好!我是順子,帶人來裝台的,寇主任介紹的,說是這裡要辦祈福晚會,給您老添麻煩了。」順子一邊說,一邊打躬作揖。住持未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然後給另一個年輕和尚交代了幾句,就被幾個和尚和居士,簇擁到大殿後邊去了。
年輕和尚讓他們先到附近村子裡去拉鐵架子,說舞台設計都看過的。然後他們就拉鐵架子去了。等他們拉鐵架子回來,寇鐵還有舞台設計、導演、燈光,甚至包括音樂設計都來了。住持正在跟他們比比劃劃地商量著什麼。順子一看,這班底,基本都是秦腔團和歌舞團的,全熟,他就湊到跟前去了。這回寇鐵是完全大拿,他那個老舅和尚,把大概意思一說完,他就在現場做了分工,除創作人員繼續到偏殿開會外,裝台這一部分就算開工了。順子直到這時才聽人把老和尚叫方丈,把廟叫寺院,他找了個空間,急忙把話插了進去:「方丈,您老放心,這台,絕對要給您搭得沒一點麻達,您老把寺院經管得這麼好的,連城裡人都來燒香哩,這回祈福晚會再一辦,只怕廟堂還得冷往大的擴哩。」他有些後悔,怎麼無意間就吐出一個髒字來,好在方丈也沒正眼看他一眼,就忙別的事去了。
最難裝的,就是這種四周無以附著的野檯子了,本來鄉間也有一些現成舞台,鐵架子一拼,木板一鉚上,幕布一掛,就能演出了。可這個台,導演要求背景必須是大殿,上大殿的十幾級台階還要利用,說上面還有好多戲呢,裝起來就特別麻煩了。主要是不規則,拉來的鐵架子只能用一部分,多數都要重新拼接,頭兩天,基本都耗在找材料上了。順子和大吊他們回城跑了好幾趟,把幾個團不同規則的鐵架子都租了來,還把電焊機、切割機也拉來了,實在不行的,就當場焊接,直到第四天,舞台才出了個大樣兒。這時順子已經累得腰又弓下了。
寺院倒是管飯,可天天吃的都是素食,吃得蠻飽,不一會兒,就前胸貼住後背了,墩子他們,只好到附近集鎮上去買豬蹄子啃。有一天,墩子忘了,把一個沒啃完的豬蹄子帶進了寺院,讓那個小和尚看見了,端直去給住持告了狀,住持把寇鐵叫去,美美說了一頓,寇鐵又把順子叫去,罵了個狗血噴頭,說誰不想掙錢了就滾,寺院里啃豬蹄,是褻瀆神靈懂不?他就趕忙把十幾個人叫到一塊兒,千叮嚀萬囑咐的,要求絕對不能把葷腥帶到寺院里來吃。其實他也出去給素芬帶回來過兩個雞翅,好在吃時沒人看見而已。
晚上,他們就住在觀音大殿里,這還是寇鐵給住持反覆要求後,住持才答應的。本來廟裡不同意留宿,可大家回去又太遠,耽誤事,住持就給提供了幾床被子,讓在大殿里打地鋪。人家咋都不同意素芬住在寺院里,最後是一個給寺院做飯的女居士,帶到家裡去住了。
順子一看見大殿里的觀音菩薩,就有點激動,越說不敢亂想,卻越發覺得這個菩薩好像就是照趙蘭香的臉刻下的。晚上住在裡面,月光淡淡地從窗戶塗進來一抹,隱隱約約的,他看著,就像趙蘭香要活著走出來了一樣。
他跟趙蘭香第一次見面,是在尚藝路布匹批發市場,那時裝台的活兒有一下的沒一下,他就經常蹬著三輪,在各種批發市場門口等貨。那天,他與趙蘭香相遇,也沒有什麼特殊的景況,當時,他跟幾個蹬三輪的哥兒們正在撂閑話,只聽有個女的叫了一聲:「哎,三輪。」他們幾乎是同時把腳放到了踏板上,也同時向聲音發出的方向蹬出了第一步,自然,也是同時發現了目標。可那個女人,就偏偏沖他順子說:「就你。」有人還在往前沖,但那女人很是堅定地把手中的一個包袱,先放在了他的三輪車上。其餘的人,就都收住了腿腳。事後他還問過趙蘭香:你當時為啥就那麼堅決地選了我?趙蘭香說,也沒啥,就是覺得你更像個蹬三輪的,讓你拉貨踏實。順子就想,我哪嘛就那麼像個蹬三輪的?他當時對趙蘭香的印象就是矮,裝好貨,她跳了幾下才跳上車。事後他才準確知道,趙蘭香的個子還不到一米六,但臉卻長得慈眉善目的,很是有些像廟裡的觀音菩薩。
那天趙蘭香進了一車窗帘布,還有一些尼龍掛鉤、子母扣什麼的,另外還進了幾匹布。那些東西,給他的印象特別深,因為以後的日子,這些就都是他親自來進,親自來拉了。
趙蘭香是搞縫紉的,她的縫紉攤子,租住在南稍門外的一條窄巷子里。巷子雖然窄,卻也繁華,賣啥的都有,生活很是方便,所以這裡就有不少租住戶。因為這兒離內城近,房租就相對高一點,租房的大多是在附近的上班族。趙蘭香從十幾歲就跟人學裁縫,先在漢中的一個集鎮上擺攤做衣服,有了丈夫後,就跟丈夫到縣城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