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慊慊心意

漢末設四鎮將軍,分別為鎮東、鎮南、鎮西、鎮北,掌征伐背叛、鎮戍四方。鎮東將軍統領青、兗、徐、揚四州,屯駐揚州,習稱淮南,曹操、劉備等均擔任過鎮東將軍,由此可見其地位。入魏後,淮南成為魏國戰略基地,直接威脅東吳政權。鎮南將軍統領荊、豫二州,屯駐新野。

昔日繁華子,安陵與龍陽。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

悅懌若九春,磬折似秋霜。

流盻發姿媚,言笑吐芬芳。

攜手等歡愛,夙昔同衾裳。

願為雙飛鳥,比翼共翱翔。

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

——阮籍《詠懷詩》

劉伶聽聞《原君書》失竊,臉色頓時大變。朱原君忙告道:「我將書收在枕頭中,總以為日日都能摸到,萬無一失。可適才我聽到客館那邊動靜不小,心中隱約覺得不妥,便將《原君書》掏了出來,才發覺書冊早被人調了包,塞在枕頭中的,是一本《周易王氏注》。」

劉伶道:「《周易王氏注》?那是王肅所注經書。」朱原君道:「就是因為這個,我才格外擔心害怕。若是司馬昭派人偷走了《原君書》,書丟了倒也無所謂,可之前夫君對司隸校尉鍾會撒謊一事不就敗露了嗎?」

劉伶思忖片刻,道:「這倒是不難解決,夫人可以說你不想讓我總將書冊借給朋友們翻看,所以自己私下藏起了《原君書》,我一直不知道,還以為書在暗格里。後來首陽山宅子出了事,我發現書不見了,便以為是黑衣男子拿走了。」

朱原君本是焦心如焚,聽了丈夫的指點,登時長舒一口氣,道:「到底還是夫君聰明,竟能這麼快想出這般對策。」

劉伶又安慰了朱原君幾句,扶她睡下,這才掩門出去。他在妻子面前鎮定自若,內心卻如排山倒海,焦灼萬狀,當然也不僅僅是因為《原君書》失竊一事,東園素來平靜,今晚卻發生了這麼多事——書冊失竊,道士王表被殺死於卧房中,黑衣男子與灰衣女子再度同時現身,這肯定不是巧合。

黑衣男子定當是為《原君書》而來,以《周易王氏注》掉包者,也應該是他。朱原君因為懷孕,天一黑便要躺下歇息,所以竊書必定是在那之前。想來黑衣男子白日便已設法潛入呂宅,東園佔地極大,林木蔥鬱,藏身極為容易,他暗中窺測,不難等到合適的機會。只是有一點,黑衣男子是如何知曉《原君書》藏在枕頭中呢?若論書房暗格算是時下頗為流行的經典外,枕頭可不是那麼容易想到的,尤其是男子。

就算黑衣男子已留意東園多日,猜及書冊收藏處,取到《原君書》時,應該是在天黑前。他既得手,為何沒有立即離開,還一直逗留在客館附近?莫非他還身負另一項使命,即殺死道士王表?

但依照當時情形來看,劉伶遇到黑衣男子時,他正欲往客館而去,若是行兇殺人後逃離現場,當是反方向才是。況且不久後黑衣男子便引劉伶去了花園,那之後劉寶才發現可疑人從王表房間出來,隨即客館陷入一片騷亂,正是劉伶在花園時所聽到的躁動聲,因而黑衣男子肯定不是殺人兇手。

黑衣男子既已取到《原君書》,卻仍冒險滯留東園,必是有事。會不會殺害王表的兇手是他同夥,同夥入房行兇,他負責在外策應,被劉伶無意中發現蹤跡後,便有意將其引開,好讓同夥下手?這一解釋雖然聽起來有些勉強,倒也大致能夠說通。

果真是此情形的話,東園動靜起時,黑衣男子該立即趕去客館接應同夥,卻為何要獨自逃走?難道是忌憚灰衣女子沛娘嗎?

又或許王表被殺與《原君書》失竊是兩起獨立的事件,是兩伙人所為?黑衣男子取得《原君書》後,發現另外有人也在暗中窺測東園,一時好奇,於是留了下來,想要探明究竟。他起身去客館,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想要過去查看究竟?如此,他便是王表被殺一案的關鍵證人。

及時救下劉伶的灰衣女子沛娘又是因何目的來到東園呢?似乎近來她的行蹤與劉伶緊緊聯繫在了一起,劉伶人在哪裡,她便會在哪裡出現。沛娘要殺黑衣男子,是顯而易見之事,莫非她已經知道黑衣男子志在《原君書》,之前並未得手,應該還會再度出馬,於是她一直在暗中盯著劉伶,好由他追蹤到黑衣男子下落?

一念及此,劉伶忍不住地打了冷戰,不由自主地四下望了一眼,暗處總有人盯著自己,可實在不是什麼好受的滋味。

回到客館,眾人仍聚在王表房中,王表舊婢紡織已聞訊趕到,伏在舊主人屍首上痛哭不止,呂安等人根本無法問話。

劉寶已從嵇康口中得知首陽山劉府發生了一系列事件,又見房中氣氛沉悶,便開玩笑地道:「劉伶君,你是不是被什麼人盯上了?」劉伶嘆道:「那些人盯上的不是我。不過好像確實我人在哪裡,哪裡就會有事。」

呂安驚道:「莫非劉伶君是在暗示,兇徒要殺的人本來是你,結果誤殺了王表道長?」

嵇康皺眉道:「這應該不可能吧,劉伶、王表二位住在不同的院子,方位全然不同。」劉伶道:「就算房間會弄錯,人總不會錯吧,瞧瞧我這身板,跟王表道長差別可太大了。」

王烈深信弟弟被殺跟他在江東惹下的禍事有關,便上前拉起紡織,勸道:「事已至此,哭泣也是無用,還是儘快找到兇手要緊。你一直跟在王表身邊,可知道他在江東惹了什麼事,這才不得不逃回中原?」紡織哭哭啼啼地道:「全是因為那個東吳老皇帝。」

王表漫遊江東時,頗有名氣,百姓慕其仙風道骨,奉其為「神」。而東吳皇帝孫權想要追求長生不死,自方士趙達死後,一直想要再尋一位高人襄助自己,聽聞王表有「神」名後,大喜過望,派中郎李崇尋到王表,當場封王表為輔國將軍羅陽王,並接到建業,隆重招待,專門在皇宮正東門蒼龍門外為王表修建了第舍。孫權本人崇尚儉素,他自己所居宮殿不起高台,許多建材還是拆除武昌宮後運來再利用,宮室中也沒有任何裝飾。而孫權為王表修建宅子時,不惜花費巨資,雕樑畫棟,富麗堂皇。除此之外,王表每日飲食,均是孫權派近臣從宮中送來,可謂禮遇備至。

當然孫權貴為一國之主,也不會白白討好一個陌生道士,有付出,就要有回報,下令王表為他煉不死葯。王表自知世上並沒有什麼長生不老葯,但又貪圖榮華富貴,於是答應了下來,不時煉一些進補滋潤的丹藥敷衍孫權。因為王表善觀天象,每每預測吳地旱情水災,無不靈驗,因而吳國上下都對其本領佩服之至,孫權也從未懷疑王表所獻丹藥有假。

三年前,孫權病重,王表知其大限已到,無葯可醫,又料想孫權必不會輕易放過自己,便棄官逃走,然未出吳地,即被追兵捕獲,押回建業。面對暴躁狂怒的孫權,王表不慌不忙,自有一番說辭,自稱不是逃走,而是煉藥遇到了難處,須得回舊日住處取趙達著述《九宮算數》。

之前孫權寵信方士趙達,多次求其方術,卻始終不得。趙達死後,孫權懷疑其人留有遺書,甚至派人挖開了趙達墳墓,卻沒有任何發現,忽聽到王表稱趙達曾以《九宮算數》相贈,不由得半信半疑。等《九宮算數》呈到案前,比照趙達舊奏章筆跡,竟然一模一樣。孫權又命趙達妹辨認,趙氏亦稱是兄長筆跡,孫權遂再無疑慮,對王表恩寵如舊。

然王表既知孫權命在旦夕,當然要處心積慮地逃走。某日,他借口帶紡織到山上採藥,終自水路逃脫,暫時棲身在朋友家中。

不出一月,便聽到孫權病歿的消息,紡織由此大大鬆了一口氣,稱:「這下好了,老皇帝死了,新皇帝年紀還小,應該顧不上來追捕道長了。」王表卻道:「孫權為人妄自尊大,知道我騙了他,必不會就此甘休,即使他人死了,怕也是留下遺詔遺命之類,務必要殺我而後快。」

果然不久即有官兵四下搜捕王表,稱其以丹藥害死了老皇帝,竟給王表加上了弒君的罪名。朋友雖未告發王表,卻也不敢再收留他,只督促他快走。既在江東已無容身之地,王表便輾轉逃回中原,棲身在兄長處,而今又隨王烈一道來洛陽訪友,料想這裡是魏國中樞之地,吳國君臣再如何懷恨惱怒,也是鞭長莫及。

眾人聽了紡織講述,相顧駭然。好半晌,嵇康才道:「小娘子的意思,是東吳派人殺了王表道長?」紡織哭道:「除了吳人,還有誰想要王道長死?」

劉伶道:「東園這般大,客館院多房多,兇手卻能準確地摸進王表道長房間,一定暗中跟了很久。」嵇康道:「既然涉及吳國,怕是事情不那麼簡單。呂安君,只好辛苦你了。」

呂安點點頭,道:「明日一早,我便會派人去報官。這間房既是命案現場,只能暫時封閉,不能儘快入殮,實在委屈了王表道長,不過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各位,請先回房歇息,我會加派人手在客館周圍,加緊巡查。」

劉伶一到庭院,便將嵇康和劉寶扯到一邊,問道:「天這麼冷,又出了命案,你二位還睡得著嗎?不妨到花廳去飲酒,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