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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妮莉亞打電話來,跟先前威脅的那樣想去購物。瑪克欣以為要去波道夫百貨,不然就是薩克斯百貨,誰知科妮莉亞一把把她推進了計程車里,等她反應過來時,她們正趕往布朗克斯去。「我一直想去洛曼百貨購物。」科妮莉亞解釋說。

「可是他們從來都不讓你進去,因為你……沒有猶太人陪同?」

「我冒犯你了。」

「別往心裡去,只是有那麼段往事。我希望你了解,這可不是傳說中的洛曼百貨。那一家搬走了,在,我不知道有沒有記錯,80年代末?」

在瑪克欣和海蒂的少女時代,那家店還在福德漢姆路上,差不多每個月,她們的媽媽都要帶她們去那兒學習怎麼購物。那些日子裡,洛曼百貨有不準退換貨的規定,所以你第一次就得選對了。那是新兵訓練營,教會你遵守紀律和快速應變。海蒂很喜歡去,彷彿她的前世是服裝業的一位超級巨星。「我感覺像回到了家,好奇怪,可這就是真實的我,我也無法解釋。」

「我能解釋,」瑪克欣說,「你是強迫症購物狂。」

對瑪克欣來說就沒那麼絕妙了。那兒的試衣間缺乏隱私,就是人家常說的「公共」試衣間,裡面擠滿了寬衣解帶到不同階段的各持己見的女人,她們試穿的衣服中有一半不合身,可還是會提供免費的時尚建議給任何看上去需要的人,也就是所有人。跟以前在茱莉亞瑞查曼高中的衣帽間很像,只是少了忌妒和多疑。而現在這位戴珍珠的居然想把她再拉回到那裡。

新的洛曼百貨搬去了北面一個以前曾是滑冰場的地方,看樣子幾乎要到里弗代爾了,背靠持續傳來轟鳴聲的狄根高速。瑪克欣得努力控制住自己,別因為眼熟而大聲尖叫——同樣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走道,堆滿了挑剩下來的衣服,也是同樣聲名狼藉的老式庫房,她敢打賭,裡面同樣塞滿了購物者犯下的錯和恐怖故事裡的舞會禮服,裝飾亮片掉了一地。可科妮莉亞卻不一樣,她一踏進店裡,便中了它的魔咒。「噢,瑪克西!我愛死這裡了!」

「是啊,好吧……」

「在收銀台跟你碰頭,下午一點左右怎麼樣,到時我們去吃個午飯,可以嗎?」科妮莉亞消失在了甲醛的迷霧裡,那是產品零售商為了讓衣服聞起來有甲醛味道而特地灑的。瑪克欣倒談不上是幽閉恐懼症犯了,更像是無法容忍回憶,於是又溜達到外面,來到大街上,在街上至少能看清楚眼前的東西。隨後她想起來,沿著狄根高速開過去一小段路,越過揚克斯線,就是女性射擊場「識別力」,她剛剛把下一年該交的會費寄過去,這趟來洛曼百貨,不知怎的,她竟然記得把貝雷塔帶在了身邊。

嘿。科妮莉亞還要磨蹭好幾個小時呢。瑪克欣找到一輛正在下客的計程車,二十分鐘後,她便在「識別力」登記完畢,戴著護目鏡、耳塞和頭套站在射擊線上,拿了一隻裝滿零散子彈的便利店杯子,開始全力射擊了。就讓遊戲玩家打殭屍,漢·索羅決戰鈦戰機,艾默小獵人跟他那隻上躥下跳的兔子鬥智斗勇吧。 於瑪克欣而言,她的對手總是警察們稱為「罪犯」的那個紙人像射擊靶,這兒的紙人像著的是桃紅色和亮綠色。從樣貌看,他是上了年紀的少年犯,梳著50年代全盛時期那種油光鋥亮的髮型,臉緊繃著,沒準兒還患有近視性斜視呢。今天,即使他的圖像一直搖到了後面的崖徑處,她還是漂亮地把好幾發子彈打在了他的頭部、胸部,其實還有陰莖——很久以前,瑪克欣說不定不會打那兒,可隨著時間的過去,她開始覺得從射擊靶的胯部發散出那麼多的褲子褶皺,畫家故意設計成那樣,也可以解讀為邀請槍手朝那兒射擊。她花了些時間練習雙發快射,有那麼一小會兒故意假裝——純粹是好玩,你懂的——她在對著溫達斯特開槍。

出去的時候在休息室里,她用付費電話叫計程車,就在那時猜她碰見了誰,正是一起偷紅酒的老搭檔蘭迪,上次見他,還是他驅車駛離蒙托克燈塔的停車場時。今天他看上去像是有心事。兩人在壁畫大小的一幅截屏圖下方的一張靠背長椅上坐下來,截屏圖來自《香箋淚》的開頭,貝蒂·戴維斯正假裝一口氣把六發子彈全打進一個叫「大衛·紐厄爾」的人身上,字幕上沒有註明他參與了客串,但說不定有表達過致謝。

「你猜怎麼著,那狗娘養的艾斯?他收回了我出入他家的許可權。肯定有人統計了酒窖的庫存,從閉路視頻里看到了我的車牌號。」

「真倒霉。希望後續沒有追究你的法律責任。」

「目前還沒有。老實說,我倒是很樂意離那個地方遠一點。最近聽說了一些怪事。」黑夜裡怪異的燈光,有著古怪眼神的來客,拒付退回的支票,退回來時上面寫滿了無法辨認的字跡。「出現在蒙托克附近的電影攝製組突然變成從超自然頻道來的了。警察們各種加班,徹查神秘的案件,包括布魯諾和謝伊家發生的那場縱火案。我猜你現在聽說威斯特徹斯特·威利的事了吧?」

「上回我聽說他們跑路了。」

「他在猶他州。」

「什麼?」

「昨天我收到他們三人寄來的一封平信,他們要結婚了,三個人一起結。」

「他們不光是潛逃,還是私奔啊?」

「你看這個。」蘭迪遞給她一張卡片,上面鐫刻著花朵、婚禮鈴鐺、丘比特,還有一種不那麼容易辨別的嬉皮字體。

瑪克欣開始感覺到噁心,但盡量往下讀。「這是他們送禮會的邀請函嗎,蘭迪?怎麼,在猶他州三個人結婚是合法的?」

「多半不合法吧,不過你知道是什麼情況,在酒吧里遇見一個人,在一起吹牛,不一會兒,瘋狂的孩子們一時衝動跳上車,朝遠方開去。」

「你,呃,打算參加這個聚會嗎?」

「決定送他們什麼真難啊,一套男男女的三人沐浴套裝?帶三個水槽的梳妝台?」

「三十件套的烹飪用具。」

「說得一點兒沒錯。肯定有一張聯邦逮捕令在通緝他們,你可以趕緊拿些換洗衣物,飛去那裡,說不定我可以一道去出點力氣。」

「我不是什麼賞金獵人,蘭迪,我只是個會計。錢都凍結了,他們的關係居然還能維持十分鐘以上,這讓我有些驚訝。其實我倒覺得挺暖心,我肯定在變成我媽的樣子了。」

「沒錯,想一想謝伊和布魯諾是怎麼站出來支持威利的。你開始為人性感到憤憤不平,接著就有人欺騙了你。」

「或者說,在我們行業里,」瑪克欣說這話時不像是在提醒蘭迪,倒像是在提醒自己,「別人欺騙了你,接著過段時間你開始感到憤憤不平。」

她回到洛曼百貨時,正好科妮莉亞從裡間的女人堆里出來。這群女人一直在折騰貨架上的打折衣服,眯著眼將信將疑地盯著設計師品牌的標籤看,用手機打電話給她們穿0碼的十來歲的女兒,問她們的意見。瑪克欣一眼就看出,科妮莉亞有晚期DITS的跡象,也就是「折扣庫存標籤眩暈症」。

「你餓壞了吧,在你暈過去前我們得找些東西吃。」於是她們就去找午飯吃。她記得,以前百貨店還在福德漢姆路時,你在附近起碼能買到味道還過得去的克尼什餡餅和一杯經典的蛋蜜乳。可這兒呢,只有達美樂比薩店和麥當勞,興許還有一家假冒的猶太熟食店「百吉圈和布利尼」,這當然就是科妮莉亞非得要去吃午餐的地方了,她肯定從某份少年聯盟的時事通訊報上見過。不一會兒,兩人便坐到了餐館裡,身邊被科妮莉亞堆積如山的採購品團團圍住,用「衝動」來形容她也許太客氣了。

至少這裡不是一家中城的女士茶屋。女服務員林達是在熟食店工作的老手了,她只要聽科妮莉亞說兩秒鐘,立即就開始嘟噥,「以為我是城裡的女傭啊。」而科妮莉亞此時正一本正經地在點「猶太」黑麥麵包,來搭配她的土雞煙熏牛肉和烤牛肉套餐。三明治來了,「你很確信這就是猶太黑麥麵包吧。」

「我來問問它。喂!」瑪克欣把三明治捧到面前,「你是猶太麵包嗎?客人在吃之前想知道你是不是。什麼?不,她不是猶太人,但他們這兒沒有潔食的規定,所以他們倒反過來對你這樣百般挑剔。」瑪克欣像這樣說著。

瑪克欣推薦科妮莉亞嘗嘗布朗博士家的蘇打飲料,倒了一杯給她。「嘗嘗看,猶太香檳。」

「有意思,有點像是半干型——抱歉問下,哦,林達,你們這裡有沒有那種更乾的,特別乾的……?」

「噓,噓。」瑪克欣示意她,可林達聽得出來是在開玩笑,便沒有搭理她。

邊用午餐邊聊天時,瑪克欣聽到了一大堆有關斯拉傑亞特夫婦的婚史韻事。雖然科妮莉亞和羅基之間的來電異乎尋常又迅速,但是看樣子,兩人更像是陷進了紐約城經典的二聯性精神病里,而不是墜入了愛河——她,沉迷於嫁入移民家族的美夢,期待著欣賞地中海靈魂樂,享用無與倫比的美食,無拘無束地擁抱生活,包括不大想像得出來的意式做愛;另一邊,他則期盼著有人把他引領進神秘的階層文化中,好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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