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一切來得太快。有一天,男孩們和霍斯特一大早起了床,鑽進一輛寬敞的黑色林肯車裡去肯尼迪機場。這個夏天的計畫是先飛去芝加哥,在城裡觀光,再租輛車開去艾奧瓦,看望在那裡的爺爺奶奶,然後動身周遊瑪克欣稱為腫西部 的地方,因為每回她去那裡,總感覺像是來月經。她也跟著車去機場,嘴上說不想太黏人之類的,只是想透過「林肯城市」 的窗戶吹吹涼爽的清風,可以嗎?

空乘人員兩兩並排走過,雙手虔誠地放在身前,她們是空中的修女。身穿短褲、背著高高的背包的一長排人群在登機隊伍里緩緩往前挪著位置。孩子們胡亂擺弄著立柱上用以維持隊伍秩序的彈簧帶。瑪克欣不自覺地就在分析來往的人流量,看看哪條隊伍移動得最快。這只是她的一個習慣,卻搞得霍斯特很緊張,因為她總能猜對。

她一直待到航班號被叫,與包括霍斯特在內的所有人一一擁抱,隨後目送他們走過登機道,只有歐蒂斯回頭看了看。

在往回走的路上,經過另一個登機口時,她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確切說來是尖叫。原來是維爾瓦,她腳踩著涼鞋,頭戴一頂鬆軟下垂的草帽,身穿紐約法規明令禁止的、顏色亮麗的、超迷你型無袖背心裙。「你們這是去加利福尼亞嗎?」

「跟朋友們去那兒待兩三個星期,然後我們借道維加斯回來。」

「黑客大會。」賈斯丁穿了一條夏威夷印花的衝浪短褲,上面有鸚鵡之類的圖案。他解釋說,這是一個年度黑客會議,各路電腦怪才聚到一起,密謀切磋,痛飲狂歡,這其中黑帽與白帽 都有,更別提還有自以為在從事卧底工作的不同級別的警察了。

菲奧娜去了新澤西參加某個日本動漫露營——貴格派電影和機械電影工作坊。那裡的日籍工作人員自稱除了「棒極了」和「真糟糕」之外一個英文單詞也不會,其實這兩個詞已經綽綽有餘了,能夠適用於相當廣泛的人類行為……

「深淵射手裡的情況怎麼樣?」瑪克欣只是出於友善,考慮到……

賈斯丁看上去心神不寧。「無論如何,要發生大變動了。趁在裡面能享受時好好享受吧,在它相對還無法被攻破時。」

「會被人攻破嗎?」

「要不了多久。太多人見它眼饞了,這趟維加斯之行會像是在操蛋的動物園裡叫賣吆喝。」

「別朝我看,」維爾瓦說,「我只負責卷大麻和送垃圾食品。」

廣播里傳來一個人聲,在用英語播送一則通知,可瑪克欣突然間一個字也聽不懂了。是那種莊重地預言大事即將發生的洪亮聲音,她永遠也不想被那種聲音召喚。

「是我們的航班。」賈斯丁拎起他的隨身行李。

「替我向西格弗里德和羅伊 問聲好。」

維爾瓦不停地回過頭拋來飛吻,一直拋到登機口。

瑪克欣回到辦公室時,戴托娜正用她藏在辦公桌抽屜里的一台小電視機,目不轉睛地盯著非裔美國愛情劇頻道(ARCH)的午後場電影看,片名叫《五分防禦》。電影里,哈基姆是職業的防禦型中後衛選手,他在拍啤酒廣告的片場結識了廣告里的模特塞倫迪皮蒂並愛上了她。後者立刻鼓動這個哈基姆,沒過多久,他便像姻親對付餐前開胃菜那樣對待跑衛。在他的啟發下,進攻組開始開發出一套它自己的決勝法寶,扭轉了他們隊那一年賽途暗淡、至今連拋硬幣也沒有贏過的局面。一場接著一場地贏——外卡!季後賽!超級碗!

超級碗中場休息時,他們隊落後十分。還有充裕的時間反敗為勝。塞倫迪皮蒂火急火燎地越過幾重安保,衝進更衣室。「親愛的,我們得談談。」接著是插播廣告。

「呼!」戴托娜搖晃著腦袋,「哦,你回來了?對了,有個神氣活現的白人混蛋十分鐘前打來了電話。」她在桌上一陣翻找,找到一張給蓋布里埃爾·艾斯打電話的便條,上面寫著類似手機號碼的數字。

「我去另一個房間打電話。你的電影開始了。」

「你小心那個傢伙,孩子。」

瑪克欣心裡牢記著CFE自古以來對兩類人的區別對待,一類人是你有事要與他商量,另一類人只是出於情理回他個電話,於是很快撥通了蓋布里埃爾·艾斯的電話。

沒有說你好,過得怎麼樣啊,這位數字大亨只想知道,「你這電話安全嗎?」

「我一直用它購物,告訴別人我的信用卡號碼之類的,目前還沒有發生過不好的事。」

「我想我們要界定一下什麼是『不好的事』,不過——」

「我們就嚴重地跑題了,這對於一個業務繁忙的重要人物來說是致命的……所以……」

「我想你認識我的岳母吧,瑪奇·凱萊赫。你看過她的網站嗎?」

「我有時會點擊進去看看。」

「你也許讀到過一些難聽的評論吧,幾乎每天都有,關於我公司的。你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她似乎不太信任你,艾斯先生,非常不信任。她想必是相信,在我們所有人都覺得如此有趣的年輕億萬富翁的閃耀傳奇背後,藏著一個黑暗的故事。」

「我們做的是安防行業,你想要什麼,透明嗎?」

不,我更喜歡不透明、加密、鬼鬼祟祟。「對我來說太政治了。」

「那金錢呢?我岳母 ——你覺得我要花多少錢才能讓她不再煩我們?只要大概估計下。」

「怎麼說呢,我有種隱約的感覺,瑪奇不是錢能收買的。」

「是啊,沒錯,要不你去問問?我會感激不盡的。」

「她讓你這麼操心嗎?拜託,就是個博客而已,會有多少人去讀呀?」

「一個人都嫌多,要是那個人聽信她的讒言的話。」

於是兩人陷入了僵局,族裔隨你選。 她的回答照理應該是,「就憑你那些位高權重的關係網,平民世界裡還有誰敢拿任何事向你追究責任啊?」不過那就相當於承認她知道許多不該知道的事了。「你知道嗎,等我下次見到瑪奇,我會問問她為什麼不說些你們公司的好話,然後等她啐我一臉,罵我是你的娘們,背叛集體之類的,我就會無視這一切,因為在我的內心深處,我知道我是幫了好人一個大忙。」

「你瞧不起我,對吧?」

她假裝在思考這個問題。「像你這樣的人尚有瞧不起人的執照——而我的執照已經被吊銷了,所以不得不以生氣了事,而且這氣也生不了多久。」

「那就好。對了,這沒準兒也能提醒你以後離我妻子遠點。」

「慢著,小子,」這個人真夠差勁的,「你誤會我了,瞧你把她說得這麼冰雪可愛,不過——」

「盡量跟她保持距離,專業一點。搞清楚自己在為誰工作,好嗎?」

「說慢點,我正記下來呢。」

不出所料,艾斯氣憤地掛斷了電話。

羅基·斯拉傑亞特來了,跟往常一樣兩手空空。「嘿,瑪克西,我要去你們社區恐嚇,不對等等,該怎麼說呢,我是說去『打動』一些客戶。想跟你私下裡聊聊。」

「有重要的事,對吧?」

「也許吧。你知道72街上的奧米加餐廳嗎?」

「靠近哥倫布大道的那家,當然知道。十分鐘後見?」

羅基坐在裡間的包廂,在奧米加燈光昏暗的幽深之處。他穿著一套精緻的商務型定製西裝,戴著一副淺色鏡框的眼鏡,中等身高,舉手投足間儘是雅皮士的作派。

「抱歉讓你從工作中抽時間出來。這位是伊戈爾·達什科夫,一個值得結交的好小伙。」

伊戈爾吻了吻瑪克欣的手,朝羅基點點頭。「希望她沒有帶竊聽器。」

「我有竊聽器過敏症,」瑪克欣故意解釋給他聽,「我能記住所有的事,等以後聯邦政府找我問話時,我可以一股腦兒一字不差地說給他們聽。或是說給你害怕的隨便什麼人聽。」

伊戈爾笑了笑,斜著腦袋,確實被逗樂了。

「事到如今,」羅基喃喃道,「能把這些傢伙稍微惹毛的警察還沒被發明出來呢。」

瑪克欣留意到,在隔壁包間,有兩個保鏢模樣的年輕人正忙著玩掌上遊戲機。「任天堂遊戲機,」伊戈爾搖晃著拇指,「剛剛推出了《毀滅戰士》 。失去控制的後晚期資本主義,『聯合航空公司』,火星的衛星,通往地獄之路,殭屍與魔鬼,我覺得這後兩個也包括在裡面。他們是米沙和格里沙。問聲好吧,帕東基 。」

沒人應答,只有按鍵的聲音。

「真高興認識你們,米沙和格里沙。」不管你們的真名叫什麼,你們好,我還是羅馬尼亞瑪麗皇后 呢。

「其實,」他們其中一人抬起頭,露出一排不鏽鋼的監獄假牙,「我們更喜歡叫迪莫斯和弗布斯 。」

「他倆成天打遊戲。剛從牢里 放出來,是我的遠房親戚,現在可不遠咯。布萊頓海灘,那裡簡直是他們的天堂。我帶他們來曼哈頓,讓他們見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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