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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瑪克欣終於來到了維爾瓦的家,來看看被眾人覬覦但又說不清道不明的深淵射手應用程序。她帶了歐蒂斯一道來,歐蒂斯一到,就與菲奧娜消失在了她的房間里。菲奧娜的房間除了收藏有大量的豆豆娃以外,還有一套「梅蘭妮購物中心」,歐蒂斯被奇妙地吸引住了。梅蘭妮本人是個半尺寸大小的芭比,她有一張信用金卡,用來買衣服、化妝品、美髮用品和其他生活必需物,但歐蒂斯和菲奧娜給她的秘密身份比這個要更黑暗些,需要幫她做一些快速的服裝變身。購物中心裡有一個飲水供應處,一個比薩店,一台自動取款機,最重要的是還有一台手扶電梯,這對槍戰場景來說極為方便。歐蒂斯往這個郊區女孩的田園生活中又加了好幾個4.5英寸的動作人物,許多來自卡通片《龍珠Z》 ,包括貝吉塔王子、悟空、悟飯、薩博等。兩人設想的情境通常圍繞著暴力襲擊、恐怖分子在商店瘋狂地行竊,還有雅皮士尋釁鬧事,結局都是購物中心被大面積地破壞,主要由菲奧娜的另一個自我——與購物中心同名的梅蘭妮本人一手導致,她身穿披風,綁著彈鏈。他們想像出來的激烈場景里冒著濃煙,遍地狼藉,四處都是橫躺著的和肢解了的無法辨認的塑料屍體。歐蒂斯和菲奧娜離開每個場景都要舉手擊掌,唱著「梅蘭妮購物中心」廣告里的結束詞:「購物中心太帶勁了。」

賈斯丁的合伙人盧卡斯住在翠貝卡 ,今晚晚到了一會兒,因為他追著交易商跑遍了半個布魯克林,找眼下臭名遠揚的某種大麻,叫「火車殘骸」。他穿著一件在漆黑中閃閃發亮的綠色T恤,上面寫著「UTSL」,瑪克欣剛開始以為是「LUST」或沒準兒是「SLUT」的變位詞,後來才知道這在「UNIX」里是「用這個源代碼,盧克」的縮寫。

「我們不知道維爾瓦怎麼跟你介紹深淵射手的,」賈斯丁說,「它還在測試階段,所以要是出現尷尬的情況,你別覺得意外。」

「我要提醒你們,我不擅長這些東西,這讓我的兩個兒子很抓狂。我們一起玩超級瑪麗,毒蘑菇一跳起來就把我踩扁了。」

「它不是遊戲。」盧卡斯糾正她。

「雖然它的前身確實在遊戲界,」賈斯丁補充說,「比如在80年代開始出現線上版的MUD巫師指令,當時大部分是文本。盧卡斯和我在VRML問世時成年,發現我們可以創造我們想要的圖樣,所以我們就這麼幹了,或者說盧卡斯就這麼幹了。」

「雖然只是提供框架素材而已,」盧卡斯認真地說,「但它們的影子很明顯,比如《阿基拉》里的新東京 、《攻殼機動隊》 、小島秀夫創作的《合金裝備》 ,小島秀夫自打我小時候起就被奉為上帝了。」

「你從一個節點走到另一個節點,越往深處走,越會感受到你眼前的視覺圖像是由全世界的用戶貢獻的。所有的全免費,這是黑客倫理。每個人貢獻他那一小部分,然後不圖回報地消失,這為幻覺增添了神秘色彩,你知道什麼叫化身,對吧?」

「當然,曾經配過一次處方葯,它們總讓我有點,怎麼說好呢,是噁心嗎?」

「在虛擬現實里,」盧卡斯開始解釋,「它是一個你用來代表自己的3—D圖像。」

「是啊,永遠在線的玩家。但也有人告訴我,在印度教里,化身的意思是降凡。所以我總是想——當你從屏幕這邊進入虛擬現實時,就像是死去然後重新化為人身嗎,明白我的意思嗎?」

「它是代碼,」賈斯丁多半有些困惑了,「只要記住,它是由兩三個通宵熬夜、吃著冷比薩喝著熱焦特 的極客寫的,不一定是用VRML,但是用某種從它超變而來的語言寫的,就是這樣。」

「他們不玩玄乎的。」維爾瓦朝瑪克欣笑了笑,笑容里明顯沒有絲毫喜樂。她肯定是聽多了這種話。

賈斯丁和盧卡斯在斯坦福相識,兩人經常在瑪格麗特·傑克樓附近的小範圍內碰見,這座樓當時是計算機科學系所在地,被人們親切地喚作「邊緣入侵」。他們用原始吶喊 來減壓,一起度過一個又一個期末考試周。等到畢業時,兩人已經花過好幾個星期的時間,沿著沙丘路來來回回地朝聖,向立在即將家喻戶曉的著名大道兩側的風險投資公司推銷自己。兩人好沒正經地拌嘴,在演出焦慮中顫抖,或者決心達到禪的境界,就坐在那個年代裡典型的交通堵塞中觀賞植物。有一天,他們拐錯了彎,最後來到了一年一度的沙丘肥皂箱賽車現場。路兩旁,乾草包和數以萬計的觀眾站成兩列,注視著滿大街的本地賽車手全速衝下坡道,朝遠處的斯坦福塔開去,據說他們的動力完全靠地球引力。

「那邊那個穿著50年代宇航服的孩子剛剛失控打滑了。」

「他不算是個孩子了。」

「是啊,我知道,是伊恩·朗斯布那傢伙嗎?上周跟我們一起吃午餐的風險投資人?用生薑水配菲奈特·布蘭卡 喝的那位?」那是他們趕赴的又一場令人遺憾的午餐約會。十有八九是在帕洛阿爾托花園宮殿酒店的「麵包師」意式餐廳,雖然兩人現在都不記得了,因為每個人都喝得酩酊大醉。飯局臨近結束時,朗斯布開始寫支票,可似乎無法停止不寫0,0很快就跑出支票的邊緣,在桌布上繼續寫。沒過多久,這位風險投資人的頭便砰的一聲倒在桌布上睡了過去。

盧卡斯偷偷去夠他的支票簿,瞧見賈斯丁朝門口走去。「等等,喂,沒準兒能兌成現金呢,你上哪兒去?」

「你知道他萬一醒過來會怎麼樣吧,我們才不要為一頓我們付不起的午餐買單呢。」

那不是他們最體面、最風光的時刻。服務員們開始朝翻領上的小麥克風急切地大聲喊叫。在沙灘上晒黑了的數碼美眉坐在遠處的餐桌邊,在他們走進來時還頗有興趣地打量過他們,而此時卻把頭別過去露出不悅之色。好鬥的餐館工在他們快速跑過去時把沒喝完的湯潑在了他們身上。停車場里的啾啾 之前曾想過用鑰匙來剮蹭賈斯丁座駕上的漆面,現在乾脆直接吐吐口水完事。

「情況說不定會更糟呢。」他們安全地回到280號公路上後,盧卡斯這麼說。

「伊恩肯定會不高興的。」

好,此刻他就在肥皂箱賽車的現場,倘若他們想知道他的感受,這是絕佳的時機。可不知怎的,這兩個搭檔只是心虛地不斷往儀錶盤後面縮下去。他們以為被人恐嚇後會學聰明點,可時至今日,他們還沒有在紐約遇見過任何資金提供人。

瑪克欣想像得出來。90年代的硅巷,給反欺詐調查員帶來了足夠多的工作。捲入的資金多得嚇人,尤其是1995年以後,料想得到,詐騙犯圈子裡有些人就覬覦這些錢,特別是人力資源部經理。他們經常把電子工資表這一發明與偷竊許可證相混淆。假如說這一批詐騙藝術家在IT方面時不時會無計可施,那麼他們在社交領域彌補了這一不足。許多電腦迷企業家容易輕信他人,就上了他們的鉤。可有時候,騙錢與被騙錢之間的界限又會消失。瑪克欣關注的有些新創企業,它們的股票估價高到不理性,所以這兩者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區別,這一點沒有逃過她的注意。一個商業計畫若依賴於「網路效應」某天會生效這一信仰,那麼它跟叫旁氏騙局的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又有何區別?風險投資客貪婪地掠奪,行業上下人人對之聞風喪膽,他們被人瞧見從宣傳會上出來,錢包敞著,眼珠子快要掉出來了。他們剛剛一直沉浸在電腦迷設計的帶有潛意識信息 、用老歌混音做配樂的視頻里,按下的按鈕比玩任天堂64上癮的人還要多。誰才是這裡更狡詐的人呢?

自從互聯網泡沫發生以來,瑪克欣已經大大增長了對極客世界的見識,雖然離完全熟識還有段距離。瑪克欣掃視了賈斯丁和盧卡斯一番,看看他們有沒有心靈惡意代碼。她發現,哪怕是以這個年代最寬鬆的定義來看,這對合伙人都算得上奉公守法,甚至可能是人畜無害的。興許只有在加州才有,真正的電腦迷都是從那裡來的,而你在這邊海岸看到的,都是些西裝革履、監控什麼可行什麼不可行、努力效仿最新的時髦技術的人。然而,只要一個人足夠喜歡冒險,想把業務從西邊搬來紐約,都應該有人提醒他們——瑪克欣要是不告訴他們她所知道的她家鄉的盜竊罪的覆蓋範圍,那就太沒有職業道德了,難道不是嗎?所以,只要跟這些傢伙在一起,她就會不斷地在「熱心的當地人」和它更邪惡的變身之間悄悄地變來換去,邪惡的變身是指那些愛發牢騷、揮舞著湯勺給人免費建議的人,在當地被稱作「猶太媽媽」,而她一直活在害怕變成這種人的恐懼中。

呃,後來發現,她大可不必擔心——事實上,盧卡斯和賈斯丁比瑪克欣想像的女童子軍類型要聰明幹練得多。還在矽谷時,在被工業園區隨意取代的那些橘子園裡頭,兩人同時對加利福尼亞與紐約的不同之處有所頓悟——維爾瓦覺得吧,可能算得上是同時,但算不上有所頓悟——大概是由於陽光太強烈,自我欺騙得太多,太過於自由散漫了。他們曾聽到謠傳說,在東部,內容為王,它不光是可以被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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