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部 第52節

第二天早上,水皮媽滿村裡找貓,在打麥場畔遇著杏開,杏開端了一碗麵粉,小心翼翼走,就問:做啥好吃的呀?杏開說:包餃子呀。水皮媽說:哦,昨日中午霸槽就說他口寡得很……敢情是他生日?讓我算算,霸槽是秋季生的,今日是……。杏開說:別信嘴胡說,是給六升送的,他病重了,想吃餃子,我送一碗麵粉去。水皮媽說:病重了?快收秋呀,能不能吃上新包穀?吃不上也好,病了這些年了,人一走,他不受罪了,他老婆也解脫了。杏開說:你咋說這話?水皮媽說:話不中聽,但是實話么。杏開就端了麵粉要走,水皮媽說:不說了,不說了,幾時我也去看看他。杏開,你見我家貓了沒,就是翹尾巴的黑貓,可不敢丟了。杏開說:丟不了!水皮媽說:丟不了咋沒見呀?杏開說:可能變老虎了!

到了中午,水皮媽在狗尿苔家的巷口杜仲樹上發現了貓皮。貓皮是被釘在樹上的,水皮媽就疑心這是狗尿苔把貓殺了吃貓肉,便端直來尋狗尿苔。狗尿苔發誓不是他殺的,水皮媽不信,婆也出去給她解釋,她還不聽,婆拉著狗尿苔回到院里,水皮媽倒坐在院門口的石頭上罵。

水皮媽罵的時候,六升正在炕上吃餃子,杏開拿來的麵粉給他包了一碗餃子,他只吃了兩個就不吃了,要睡去,卻睡不著,巷道里水皮媽罵得不歇氣。他說:誰身體這好的,罵得凶?家裡人說是水皮媽,她家的貓被人殺的吃了,她認定是狗尿苔乾的。六升的老婆就拿了兩疙瘩棉花給六升耳朵里塞,罵聲卻停了。六升說:她歇下了。自己也閉了眼睛,面朝炕牆睡去。但是,罵聲又起來了,六升說:這婆娘!就昏過去。

六升昏過去後,眾人連喚帶掐人中,好不容易才緩醒了過來,他兒子磨眼提了根棍來攆水皮媽,水皮媽這才不罵了,離開狗尿苔的院門口,氣還沒出完,拿了石頭砸杜仲樹,把樹身砸了五六個坑兒。

旁邊人說:石頭能砸斷樹?要不要斧頭?

水皮媽說:看我笑話得是?我知道有人幸災樂禍哩!

當然有人幸災樂禍,天布、磨子、灶火就在老公房裡笑哩。他們在廁所里拉出了吃過貓肉的糞便,說貓肉是酸的,放出的屁有酸臭,拉出的屎也酸臭。但他們沒有出來替狗尿苔平反,想著仍是怎樣整治水皮。於是,想出了借六升的病情惡化,把姓朱的人家都拉緊在一塊,這辦法支書以前老採用過,磨子就出來承頭,在村裡招呼:一個朱字掰不開兩半,六升既然病成那樣,姓朱的都應該去關心啦。六升病的時間長,家裡困難,要去看望就湊份子,一家出一兩塊錢,送上錢實惠些。很快,姓朱的人家就湊齊了一百零四元錢,唯獨水皮媽沒掏錢,天布就派老順去找水皮媽,水皮媽說:以前誰病了都沒湊份子的,六升真不行啦?

老順說:是不行啦。

水皮媽說:都不行了,還給他錢幹啥呀?

老順說:這話是你說的?都是姓朱的,你們還是本家子,比我還親近哩。

水皮媽說:啥姓朱不姓朱的,有人恨不得把我娘倆掐死哩!

老順說:那你是不想出這份錢呀?!水皮媽說:水皮回來了我讓他去給磨子交錢。就又罵狗尿苔殺了她家貓。老順說:你這嘴就是刀子,不就一隻貓么。水皮媽說:這是貓的事嗎,他狗尿苔是什麼人,他都敢這樣,趕明日誰都能來殺我娘倆了!老順說:你看見狗尿苔殺的?水皮媽說:不是他還能是誰,他是個餓死鬼,啥都想吃哩!老順說:我讓狗尿苔涮了嘴,涮出的水裡沒丁點肉花花。水皮媽說:他能讓肉花花留在牙縫裡,早是涮過咽了。老順說:和你沒辦法說!

老順走了,走了半天,老順又來了,告訴了水皮媽:天布替水皮交了兩元錢。

天布給水皮墊了兩元錢,這事立馬在村裡傳開,禿子金牙疼著,在長寬家要了幾顆花椒籽塞在牙縫,聽說了,就跑去給霸槽說:水皮和他們還拉扯著?霸槽說:水皮把六升叫本家叔么。禿子金說:親戚關係重,還是革命關係重?霸槽說:水皮不至於背叛咱們的。禿子金說:得多個心眼著好,我讓我媳婦可頂乖了。

禿子金和半香吵過之後,禿子金就以為半香肯定還和天布來往,每次回家都躡手躡腳進院,然後猛地推開上房門,屋裡沒見著天布,卻還要到柜子背後查一遍,再檢查後窗是否開著。氣得半香說:捉住了沒有?禿子金說:就算他沒來,不怕賊偷還怕賊惦記,你說,你和我×的時候,心裡想沒想過他?半香說:你不說我還不會哩,你說了教我了!氣得禿子金撲上去就打,常常兩人相互身上都挂彩。村人見禿子金臉上有血道子,就說臉咋啦,又是割草時棘掛啦?禿子金說這回不是,是叫貓抓了一爪子。半香已經不和禿子金同床了,禿子金就把半香壓倒在板凳上捆了胳膊腿,強迫著干。他乾的時候,頭上再不戴帽子,說:你要想著天布就想著吧!半香聞不得他頭上的氣味,也見不得那滿頭的紅疤,把眼睛閉了,說:有掙死的牛沒有累死的地,你×吧!禿子金的身子也就真的虛起來,除了腰疼便是牙痛,牙一痛半個腮幫都腫起來。

霸槽見禿子金這麼說,就笑了,沒再接著話頭,倒問:牙又疼了?禿子金說:不知咋的,三天兩頭疼。霸槽說:和半香少×些。禿子金說:哎霸槽,你說這一陣咋回事,老想干那事?霸槽說:是不是?越革命越想干越能幹么!禿子金說:那你也?霸槽說:你用半香哩,我用啥?用手。禿子金說:你哄別人能哄了我,昨兒晚上你去……霸槽忙揮了手,說:好好好,你忙你的去吧。

禿子金一走,霸槽就讓八成去找水皮。水皮來了,水皮他媽也跟了來,霸槽就讓水皮他媽和八成先到廟外去,他要和水皮說些話。他竟然把禿子金的話原原本本說給了水皮。水皮就罵禿子金在污辱他,並說榔頭隊成立的時候,禿子金只是跟著跑哩,並沒有加入,只有天布他們成立了紅大刀,他才在榔頭隊的花名冊上按了指印,他是要和天布不一樣,他才革命動機不純,霸槽說:我能給你說這話,說明我對你的態度。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水皮怎麼啦,姓朱就一定是保皇派啦?水皮說:就是,杏開也還不是姓朱,她還不是和你……霸槽說:和我咋?水皮說:這我不說。霸槽說:不準說她!水皮倒愣了,說:是你不……啦,還是她不……啦?霸槽說:水皮,我給你說一句話,你記住,如今有這機遇了,咱要弄就弄一場大事,弄大事要有大志向,至於女人,任何女人都只是咱的馬!水皮真嚇了一跳,說:哦,哦。霸槽說:你帶煙了沒?水皮說:我不吃煙,我問八成帶了沒?霸槽說:不吃了,剛才我說到哪兒了?噢,當年共產黨鬧革命,主要人物還不都是國民黨的人,正因為在國民黨里,知道國民黨救不了國才起事的。水皮說:就是呀。霸槽說:你跟著我好好於,我也考慮了,榔頭隊既然是個組織,不能老是霸槽呀水皮呀的叫,咱是個隊,就要叫我隊長,那麼,我當隊長,你就來當副隊長,咱商量著編三個分隊,定出分隊長的名單。水皮沒想到霸槽會對他這樣說話,他說:隊長,我不叫你霸槽,叫隊長,今天是初幾?霸槽說:初九。水皮說:三六九往上走。媽,媽——!

水皮媽跟八成在廟門口又罵狗尿苔,八成嘴笨,不會附和,也不善於傾聽,只是手在腿上往上撓,手在頭上往下撓,手又在腰裡左右撓。水皮媽說:我給石頭木頭說話哩?八成說:我不會說來回話。水皮媽說:不會說來回話,臉上也沒個表情啦?聽到水皮喊她,她進來,問:啊你們工作談完啦,霸槽,你說我這貓就白白被狗尿苔吃啦,他四類分子都敢這樣?!水皮製止了他娘,說榔頭隊要正規編製啦,霸槽是隊長,他是副隊長。水皮媽立馬不說貓事,喜笑顏開,說:天布磨子他們攻擊你們是烏合之眾,有隊長副隊長是烏合之眾?水皮,好好跟著你霸槽哥,革命成功了,你霸槽哥當咱古爐的支書,你霸槽哥還不讓你當個隊長?霸槽就笑了,說:我們就不能去公社,去縣上?

霸槽和水皮母子說過話後,去了跟後家,水皮還沒回去,在窯神廟裡寫當天的大事記,這一天太有意義啦,應該記下來。他媽就坐在旁邊陪他,一眼眼看著兒子。她看見兒子寫字的時候眼皮子眨得像雞屁眼,桌子下的腿也在搖,搖得像抽風,就說:你累了,歇一會兒。水皮說:媽,我寫大事記哩,你不要干擾。他媽不再說話了,看著兒子寫滿了一頁,翻過去,還在寫。廟門外有了很大的咳嗽聲。抬頭看見站著灶火。

灶火是榔頭隊成立後第一回來窯神廟,廟裡所有的牆上都寫著標語,上殿門開著,從門腦上斜插著兩面旗,左右台階上又都放著石墩子。石墩子肯定就是坐位,而每個石墩子後有一把長杆子榔頭靠著牆。灶火想:狗日的把這裡當成梁山忠義堂了。灶火看過戲,戲裡的忠義堂就是這樣子。水皮媽就迎了出來,說:是灶火呀,你咋到隊部來啦!灶火說:隊部?這不是窯神廟呀?!水皮呢?水皮媽說:在裡邊寫字哩,是不是你也人呀?灶火說:入呀!把入字念得很重,念成了日字。水皮娘就喊:水皮,灶火見你啊!

灶火不願意到廟裡去,水皮就跟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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