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部 第24節

狗尿苔終於能和霸槽去一趟洛鎮了,他感激著霸槽,更感激著田芽。

田芽婚後沒有生娃,這和戴花一樣,但戴花人長得漂亮,被認為是南瓜蔓上的花,開得越艷的越是謊花,而田芽腿長屁股小,村人說這就不是能生娃的身形。都不生娃,戴花沒婆婆,戴花活得還自在,田芽的婆婆一天到黑嘟囔著要抱孫子,田芽就在家裡沒地位,再勤苦再孝順仍落不下好。婆婆打臘月起,嘟囔得更厲害,人也一天天消瘦,先以為是茶飯不好,可後來頓頓飯做得稠,也能吃三四碗,仍是瘦,瘦得失了形。生產隊安排往地里擔糞壅紅薯窩子,她已經擔不動了糞擔,就拿鋤頭扒拉著給大家裝筐,還是站不久,便跪在那裡,扒拉扒拉著竟暈倒了。婆當下給她掐人中,喂湯水,說這是病了,這種病古爐村得的人少,以前行運他爺得過,要喝水蔥湯才能好。水蔥其實不是蔥,長得像蔥,是水邊的一種野草。婆還給田芽交待了水蔥湯的做法:每天早晨,把一根水蔥剪成二指長的節節在鍋里煮,煮一個時辰,打進去兩個荷包雞蛋,等荷包蛋熟了,撈去蔥節,把湯和荷包蛋一塊吃喝,要連著吃喝兩個月。婆婆說:這還是富貴病呀?!田芽說:你就是富貴人兒。婆婆說:富貴他媽個×,都快成絕死鬼呀還富貴?田芽還笑笑的,一聽這話,臉刷地也黑了。婆就趕緊說:你胡說啥呢,讓田芽給你挖水蔥去!推著田芽,低聲說:你別說話,她這一病你才要孝順哩。田芽呼哧呼哧了半會,氣順暢了,出門去挖水蔥。

路上碰著看星和迷糊,看星說:你婆婆病好些了沒?田芽說:我這去挖水蔥呀。看星說:吃啥葯都不頂用,你一生娃她就沒病了!田芽煩著別人提她生娃的事,說:生誰呀,生迷糊呀?!迷糊說:你說你給我生個小迷糊?田芽說:我怕生出來是四個腿哩!擰著屁股就走了。迷糊想了一會,四個腿的那不是牲畜嗎,田芽在罵他,就回了一句:你想給我生我還不要哩,石女日不成!田芽生了一肚子氣,在河灘里尋水蔥,一邊尋一邊罵,拿腳踢河灘的石頭,把一個腳指頭都踢出了血。河灘里的水蔥都小,她挖了幾棵又都扔了,鑽進蘆葦園去尋,終於尋到一片水蔥,就挖了十幾棵,想著拿回去就栽到院里,從蘆葦園出來在河灘歇息,還罵著看星和迷糊。

那時正是中午,太陽紅紅的,河灘上下沒有人,蘆葦園裡鳥在叫,叫著很怪的聲。面魚兒去了河對岸的山根下挖老鴉蒜,那野蒜疙瘩可以在水裡泡三天去除麻味能煮鍋,他返回時剛過著河,遠遠看著河灘上坐著一個人,也沒在意,等從河裡出來,卻見那人倒在河灘,把頭往沙堆里鑽,忙喊:哎,哎!那人還是頭往沙堆里鑽,就像是有什麼力量扼著頭往沙堆里戳。走近去,才認清是田芽,鼻子耳朵嘴裡都是沙,人昏迷著。面魚兒扇了田芽幾個耳光,田芽醒了,問她咋啦,田芽說她也不知道。

連著了幾天,田芽像患了一場大病,人蔫得脖子撐不住了頭,村人都說這是遇著鬼了。田芽也到窯場找善人說病,說病的時候,狗尿苔正好也在窯場,他一看田芽的模樣,肯定是去不了洛鎮賣瓷貨,便跑下山找霸槽,霸槽也就帶了狗尿苔來見支書。

支書牙床發炎,半個臉都腫了,疼得在屋裡轉圈圈,當霸槽把田芽中邪的事說了,支書倒訓斥說人吃五穀生百疼,田芽病了就病了,怎麼是中邪?古爐村有什麼邪?我上火牙疼也是中邪了?!一聽支書上火牙疼,狗尿苔就到院門外的核桃樹上摘了幾片葉子,在手裡拍拍,讓支書夾在褲腰裡,又要去長寬家找幾顆花椒籽,說花椒籽塞在牙縫裡能止疼的。狗尿苔一走,支書說:這碎(骨泉)腿兒倒勤。啥事?霸槽就說了田芽一病,去不了洛鎮,他想讓狗尿苔跟著一塊去。支書沉吟了一會,說:狗尿苔能成?霸槽說:他個頭是小,但力氣還大,尤其心細,記性好,錢讓他管著,別人也想不到他能管錢,倒沒人偷的。支書說:我是說他的出身。霸槽說:要破壞也不是他能搞得破壞的。支書也就同意了,但支書卻給霸槽說:霸槽,你去鎮上次數多,近日鎮上沒有啥事吧?霸槽說:有啥事?支書說:張書記託人捎了口信……卻不說了,嘴裡喃喃著:噢,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弄得霸槽莫明其妙了半天。

狗尿苔把花椒籽拿來,得知支書已經同意讓他也去賣瓷貨,蹦踺了兩下,說:爺,支書爺,我給你磕頭!支書說:我不興這個,讓你去,你老老實實幹,要有個差錯,我立馬就撤了,還給你開會!狗尿苔頭點得像搗米雞,還要把花椒籽給支書的牙縫裡塞,支書說自己來,他還要塞,支書說:你咋是個熱沾皮,給我!狗尿苔就把花椒籽給了支書。

當天下午,狗尿苔就幫著霸槽裝車,裝了二百多個碗,還裝了六個缸,把手扶拖拉機開到了霸槽的小木屋門口,霸槽叮嚀狗尿苔明日一起來就去洛鎮。狗尿苔說:今黑來把貨停在這兒安全不?霸槽說:沒事。狗尿苔說:有事了你負責?霸槽說:你倒管起我了?!但還是把瓷貨又卸下來放到了屋裡。狗尿苔能去洛鎮賣瓷貨,而且他說的話霸槽反正是採納了,就非常興奮,急於想把這消息告訴給牛鈴,往回走時,半路上遇見了杏開,禁不住顫和和地叫杏開。

杏開從自留地里拔了些菠菜,菠菜根很紅,葉子翠綠翠綠的,她站住了,說:要說話,把舌頭在嘴裡放好!

狗尿苔說:你家有沒有糧票,借給我四兩糧票?

杏開說:要糧票幹啥?

狗尿苔說:我到洛鎮賣瓷貨呀,中午得在鎮上下館子么!

杏開說:讓你賣瓷貨?

狗尿苔說:就是!

杏開說:去鎮上還下館子?能拿些黑饃就夠你的啦。又問:還有誰?

狗尿苔說:還能有誰,霸槽么。

杏開說:讓他賣瓷貨,並不是天天去賣,他倒開著拖拉機整天也不沾屋。

三嬸站在巷口往這兒望,說:杏開,人家娃來了,你咋磨磨蹭蹭不回去?杏開說:他要來就來么。三嬸說:你這死女子,再不敢和大人致氣了,聽嬸話,快回去。杏開說:我還要和狗尿苔說幾句話的。三嬸說:和他有什麼話?!杏開說:這事你不管。三嬸嘆了一口氣,給狗尿苔使眼色讓走,狗尿苔偏偏裝糊塗,就不走。三嬸說:碎髁沒眼色!

狗尿苔就問杏開:誰來了?

杏開說:你給霸槽說,我大給我托媒尋了個男的,下河灣的。

狗尿苔說:你找對象啦,啥樣子?

杏開卻轉身走了。

狗尿苔沒有把話傳給霸槽,他覺得杏開和霸槽既然鬧崩了,刀割水洗了,這事還給霸槽傳什麼話,沒事我事,賤呀?這個晚上,他一夜都沒睡穩,雞叫三遍了,心想快眯一會覺了就走,沒想這一眯就睡沉了,起來見太陽都照著窗子,便給婆發脾氣,嫌不早早叫醒他。婆給他燒了米湯,他不吃,拿了幾塊紅薯面黑饃裝在布袋裡往公路上跑,跑出院門了,又反身取根火繩掛在脖子上。婆說:去鎮上還帶火繩?狗尿苔說:你不懂。到了小木屋門口,霸槽已經把那些瓮裝在了手扶拖拉機上,狗尿苔趕緊去搬那些碗,貓就站在炕角叫,狗尿苔看著貓,貓洗了一下臉,哦,貓都洗臉哩,他還沒洗臉就去洛鎮呀?取下掛在牆上的手巾,手巾是濕的,把臉擦了,貓卻在說:要,要!狗尿苔說:你也要去?貓說:啊嗚!狗尿苔就朝門外喊:把貓也帶上吧!門外卻是一聲:喂,你過來,你過來!狗尿苔端了一磊碗出去,門外的霸槽卻是對公路上的一個小伙說話。

狗尿苔不認識這小伙。小伙的臉長,牙也長,在那裡轉悠,彎腰要折路邊的迎春花,聽到叫聲回過頭來。霸槽說:喂,你是下河灣的?小伙說:你認識我?霸槽說:來和杏開認對象的?小伙說:你是誰?霸槽說:認什麼對象哩,我告訴你,杏開已經和我睡過了!

狗尿苔立即憤怒了,他明白三嬸所說那個娃就是這小伙了,可霸槽怎麼就知道呢,是杏開昨晚上來告訴他的,還是聽別人說的?無論如何,他不能看著霸槽這樣糟踐杏開!狗尿苔把一磊碗放下,胸脯鼓鼓地往霸槽和那小伙跟前走,他估計著那小伙絕不會輕饒霸槽的信口胡說,一定會打起來,哼,他們打起來了他也會加入進去,他要用頭去頂霸槽,即便霸槽打他,打他個血頭羊,他還是要往前頂的。但是,那小伙瓷了一下,站著不動,還在問:你是誰,你是誰?霸槽說:我叫夜霸槽,夜可以不叫爺,叫黑,黑霸槽,你記住!小伙說:你胡說,你胡說!扭頭走開。霸槽還在說:她屁股上有個紅胎記……。狗尿苔把黑饃布袋砸過去,砸在了霸槽的肩上。

霸槽竟然把黑饃布袋接了,看著狗尿苔,說:行呀,狗尿苔,你也就得這個狠勁!狗尿苔又一下子撲過去,他的頭像一個礎子,咚,頂在霸槽的腰裡,霸槽跌坐在地上。他轉身向村子走去,他是在走,不是跑,他不怕霸槽攆上來打他,走得怒氣沖沖,他是光頭,如果留頭髮,頭髮一根根都立起來了。

霸槽坐在地上沒有起來,把黑饃布袋打開了,說:嘿,饃黑是黑,蒸得虛么!拿了一塊吃起來,朝狗尿苔說:你不去洛鎮啦?

狗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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