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破黑暗 邊塞

羅伯特·西爾弗伯格

每個時代的戰士,都深諳部隊里的一條潛規則: 「先發制人」。可試想,如果你一直處於待命狀態呢?永遠在等待,沒有盡頭……

羅伯特·西爾弗伯格是著名的現代科幻小說家之一,其作品包括幾十部小說、個人作品集,以及由他編輯的多人選集。他曾是新作系列選集《新維度》( New Dimensions)的編輯,這套選集在當時或許是最負盛名的科幻類新作選集了。身為作家和編輯,西爾弗伯格是20世紀70年代「後新浪潮」時期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之一,時至今日,他仍活躍在科幻文學領域的最前線,共獲得五次星雲獎和四次雨果獎,以及由美國科幻奇幻作家協會授予的「大師獎」。

他的小說包括好評如潮的《內心垂死》《瓦倫丁君王的城堡》《顱骨之書》《直入地心》《玻璃塔》《人類之子》《夜翼》《內在世界》《伴隨死亡而生》《熔爐中的沙德拉》《荊棘》《在前線》《迷宮裡的人》《瘋人院里的湯姆》《吉卜賽之星》《在冬季的末尾》《水的表面》《高牆王國》《午夜裡的火熱天空》《異星歲月》《普雷斯蒙大人》《馬吉普爾的群山》,以及在著名的《阿西莫夫科幻故事》雜誌上發表的兩個長篇《黃昏下的醜男孩》和《漫漫歸鄉途》,還有被稱為「馬賽克小說」的《永恆的羅馬》。他的個人作品集包括《陌生的領土》《摩羯座遊戲》《馬吉普爾編年史》《羅伯特·西爾弗伯格最佳作品選》《混合雞尾酒會》《遠離安全區》,另外,他還有四本大部頭回顧文集:《秘密分享者》(上下卷)、《飛往暗星》(上下卷)、《狂野散落:故事集》、《月相》,以及一部早期作品集《起初》。他的再版選集數不勝數,不便一一列出,其中包括《科幻名人堂(卷一)》和著名的「阿爾法」系列。他編輯的《科幻名人堂(卷二)》也即將出版。

西爾弗伯格目前與同為作家的妻子凱倫·哈伯居住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奧克蘭。

偵察兵回到駐地,通紅的臉上寫滿振奮與激動。「我猜得沒錯,」他宣布,「的確有個敵人藏得很近。我能確定他的藏身之處。這次,我的方向感告訴我,絕對沒錯。」

馬夫仍持懷疑態度,他揚起一條眉毛:「上次你就弄錯了。這段時間,你著了魔似的偵察敵情。」

偵察兵聳聳肩。「這次絕對沒錯。」他說。

三周來,偵察兵一直在尋找一名敵方間諜的下落——那人也許根本不是間諜,可能只是個掉隊的士兵,或是來投降的叛變者,誰知道呢?偵察兵堅信這個傢伙就藏在哨所附近,他已搜遍所有的山頭,爬遍每一座瞭望塔,獨自一人不眠不休地監視著附近情況,一步步實施著他腦海中不為人知的計畫。沒人猜得透他究竟在想什麼。每次回來,他都會告訴我們自己發現了敵軍動向,可他從未找到敵人出沒的具體方位,所以我們也無法派搜索隊去一探究竟。這次,他似乎確信無疑。偵察兵是個瘦小的男人,擔任這種職位的人多半如此。最近幾個月,他幾乎一直耷拉著肩膀,滿臉沮喪和失望。他的任務是找到敵人的蹤跡,以便我們出手,可近些日子,敵人越來越少,很久不出現一次。而此刻,他終於不再掩飾興奮的神情,周身似乎籠罩著一圈勝利的光環,像是在證明自己絕對沒弄錯。

上尉走進房間,他總是有事就到。「有新消息?」他開門見山地問,「你終於找到蛛絲馬跡了,偵察兵?」

「跟我來,我指給你們看。」

他帶大家來到營地旁一座屋頂平台上。在我們左右兩側——也就是東西兩個方位——坐落著一大片棱堡,如今裡面已空無一人,只剩下林立的高塔如擎天柱般聳立在我們面前。正前方是一片開闊的中央庭院,院子北面有一堵高大的黃磚牆,那是為抵禦從北面進犯的敵人。這片防禦工事的面積大得驚人,足可裝下一萬人。我清楚地記得,二十年前為建造它,我們付出多麼高昂的代價。如今,只留下區區十一個人駐守在這裡,我們就像是掉進一個巨型罐子里的小石子,只能窸窸窣窣地發出些微響聲。

偵察兵伸手指指前方,高牆彼端是布滿黃色沙礫的荒漠,一直向遠處延伸,猶如無盡的海洋。平坦的荒漠上,殘存著一片盤曲的枯木叢,它的另一側則是懸崖絕壁。這道懸崖是帝國和敵人的天然邊境線。過去二十年,我們的任務就是一直堅守在此,抵禦敵方可能的進攻,這是我們生來的職責,被社會等級決定的分工。整整二十年,我們駐守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建起堅不可摧的工事,輪流在邊境線周圍站崗巡邏,我們用生命來保衛帝國疆土。過去,敵軍曾如狂怒的飛蝗般穿過荒漠,發動大規模突襲,試圖攻破我們的防線。雖然雙方都傷亡慘重,但我們最終還是趕走了敵人。時至今日,曾經激烈交戰的前線早已恢複平靜,甚至變得有些荒涼,可我們仍守在這裡,監視並攔截下那些企圖找準時機、溜過防線的敵方間諜。

「看那裡,」偵察兵說,「你們看到東北方那三座小山丘了嗎?他就藏在後面不遠處。我知道他在那裡,我能感覺到他的存在,就像是一壺滾燙的沸水在脖子後面冒煙。」

「只有一個人?」上尉問。

「對,只有一個。」

武器師開口了:「他孤身一人能幹什麼呢?是想偷偷潛入哨所,然後把我們一個一個幹掉嗎?」

「沒必要琢磨他們想什麼,」中士插話,「我們的任務就是找到並幹掉他們。至於他們到底想幹什麼,是後方那些聰明的傢伙考慮的問題。」

「啊哈, 」盔甲師嘲諷道, 「後方,沒錯,那些聰明的傢伙。」

上尉來到了屋頂邊緣,背對我們,站在那裡。他握住面前的欄杆,身體前傾,永不停歇的狂風席捲著整座庭院,乾燥刺骨。上尉似乎被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寂靜層層包裹,成為我們無法觸及的存在。一直以來,他都是個神秘人物,性格孤僻,時常陷入沉思。三年前,上校離世後,他成了這裡級別最高的軍官,從那時起,他整個人越發古怪了。沒人知道他此時在想什麼,沒人敢去揣測他的想法。

「很好,」不知過了多久,大家才挨過難熬的等待,聽到他開口,「我需要一個四人搜索隊:中士你帶頭,偵察兵、供應兵和測量兵,你們三個跟隨。明天一早出發,帶上三天的糧食。去找到那傢伙,然後幹掉他。」

距上次成功的搜索行動已有十一周之久,那次行動一共幹掉了三個敵人。從那以後,雖然偵察兵依舊戒備森嚴,可他根本沒在帝國領土範圍內發現敵軍的蛛絲馬跡。有一次,差不多六七星期前,偵察兵終於認為自己在河邊某處發現了敵人的蹤跡。可敵人選擇的位置未免有些奇怪,因為那裡恰好位於我方防禦範圍以內。馬夫帶領一個五人搜索隊去一探究竟,最終只找到幾個漁民。漁民們發誓稱,他們絕沒在附近發現任何異常狀況,他們也的確沒說謊。回程路上,偵察兵自己承認,那裡似乎沒有敵人出沒的跡象,他也不確定之前的感覺是否準確。

其實,我們真切地感覺到,一直以來肩負的使命終於結束了。即使邊境線以北的土地上仍隱匿著敵人,他們也早就潰不成軍,這場戰爭可能在很早以前就結束了。中士、軍需官、武器師和盔甲師都贊同這一觀點。這麼多年過去,我們從未聽到都城傳來的任何消息,從沒見過負責傳達命令的信使,更不用說增援部隊或物資補給。我們也沒有得到敵方的任何消息,從未發現他們在附近某處進行大規模集結。很久以前,戰爭一觸即發,我們和敵軍數次交鋒。可時間已過去那麼久,如今這裡早已陷入一片死寂。六年來沒打過一次真正的仗,只和幾個排的敵人發生過屈指可數的幾次小範圍衝突。而在過去兩年里,我們只偵察到幾小股敵人的行跡,每次不過兩三個人而已,他們在試圖潛入我們的領土時,被輕而易舉地俘獲。盔甲師堅持認為,那些傢伙根本不是間諜,不過是掉隊的士兵,是曾經佔領北方領土的敵軍最後的倖存者。他們或許是飢餓難耐,或許是孤苦無依,抑或是受到其他什麼威脅,才會選擇來到我們的哨所附近。他認為,我們在這裡待了二十年,從最初的一萬大軍,到現在僅剩十一個人,先是戰爭奪取了大多數人的生命,後來則由於年老和疾病。相同的情況也會發生在敵軍身上,雖然我們只剩下十一個人,但敵軍人數甚至可能少於我們。

我基本同意盔甲師的觀點。在我看來,真實情況應該是,戰爭早已結束,帝國已將我們遺忘,我們不過是一支失散的隊伍,繼續守在這裡、時刻保持警惕毫無意義。但如果帝國將我們遺忘,那撤離命令該由誰來下達呢?這種命令只有上尉有資格下達,可他絲毫沒表露出自己對這個問題的看法。因此我們只能繼續駐守下去,可能要守到生命的盡頭。這是多麼愚蠢的行為啊,盔甲師感嘆道,駐守在早已被遺忘的邊境前線,防範著再也不會來犯的敵人,了此殘生!他這話我同意一半,只是一半。我不想像傻子一樣在這裡虛度餘生,但我同樣不想做玩忽職守的逃兵,畢竟我盡職盡責地在前線守了那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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