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蜂」天使 巴別新篇

哈羅德·沃爾德洛普

作為業內公認的最佳短篇小說作家之一,哈羅德·沃爾德洛普有「當代科幻作家中的怪才」之稱,他的文風被比喻成「低俗天使」。他著名的短篇小說《醜陋雞仔》在1981年獲得了星雲獎和世界奇幻文學家兩項大獎。他的作品收錄在《哈羅德是誰?》《近期異獸百科》《海龜之夜》《重返家園》和紙質版的《夢工廠與電台畫》(該選集此前僅提供互聯網下載)這幾本個人選集中,以及與其他作家合著的作品集《卡斯特的最後一跳及其他》中。此外,沃爾德洛普與傑克·桑德斯合著有長篇小說《德克薩斯州與以色列之戰:1999》,獨立創作了兩部小說《他們的骨頭》《一打粗活》和一本名為《孕育中的美好世界》的詩歌集。目前,他正創作一部新的長篇小說,書名暫定為《莫納的世界》。他最近完成的作品是一本名叫《絕無雷同:1980—2005年短篇小說選集》的大型回顧選集。在華盛頓州居住數年後,沃爾德洛普最近搬回了家鄉,德克薩斯州的奧斯丁,當地人對他的回歸表示出極大的熱情和歡迎。

以下的這篇短篇小說中,主人公將帶領我們進入一個光明的新世界,一個還未成形卻更加美好的世界,但這個世界卻建立在一個最出乎意料的地方——戰場上兩軍之間的無人區,那裡覆蓋著冰冷的凍土,布滿多刺的鐵絲網,以及預示著死亡的哨音。

上尉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他抬手壓緊右耳上的耳機,專心致志地聽著,皺起了眉頭。

「又是一大堆無法識別的廢話。幾乎可以肯定,這個區的一部分德國兵被換成了奧地利人。他們講的語言我聽不懂。好像是匈牙利語。」

湯米凝視著籠罩在監聽哨周圍的黑暗。當然,除了一片黑暗,他什麼也看不到,因為監聽哨設在了一匹偽造的死馬體內。真正的死馬已在兩軍的戰線上躺了好幾個月,而這匹偽造的石膏馬,是一周前從後方的偽裝研究處通過運送物資的壕溝送過來的。那也意味著,必須要派出一個小分隊的士兵來完成調換任務。他們不僅要趁著夜色潛入戰場,用石膏馬替換真正的死馬,還要燒掉真馬的屍體。而幾個月前,那具馬屍就已經腐爛膨脹,炸裂開來。

執行完任務回來,士兵們身上臟極了,還散發著難聞的臭味,心情也糟透了,然後有幸被送到前線幾英里外的後方澡堂,奢侈地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乾淨軍裝。幸運的混蛋們,湯米當時在心裡暗罵。

那天晚上,湯米的任務和以往不同,不是在欄杆邊透過黑暗監視外面那片無人區,而是陪同長官來到離他們的戰壕三十英尺的「死馬」監聽哨。這處監聽哨接入了德軍的戰地電話系統(就像德軍對英軍做的那樣),這意味著,某個可憐的工兵不得不在夜色下的無人區匍匐行進四分之一英里,找到德軍的某條電話線,再把英軍的監聽線接進去。(有時,接好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接的原來是條廢棄的死線,不得不重來)完成接線任務後,他還要小心翼翼地爬回自己的戰壕,一邊爬還要一邊埋好自己剛接好的線,並確保不發出一點聲音,唯恐自己的一舉一動會不慎引來德軍的一發照明彈。

通常情況下,作戰雙方都會派出接線工兵,也都免不了會弄出動靜來,這太常見了,不會引發探照燈,也不會發射照明彈。

據傳,監聽哨最近從德軍的戰地電話系統里監聽到大量無法識別的對話。軍官們對此持緘默態度(那些無法識別的對話,根本無法向上級彙報,於是只能選擇無視它們的存在)。這幾天晚上,總參謀部的長官們親自來到監聽哨,但仍沒有發現任何有用的信息,只能無功而返。與泥土和黑暗為伴的幾小時,對他們來說想必是次不錯的體驗,能讓他們從數英里以外的後方總部一成不變的安穩生活里「解脫」出來。

士兵們得知的唯一消息是上尉告訴他們的:「那很可能是匈牙利語,或是其他巴爾幹地區方言。」總部那邊著手接管了這件事,據說,很快就會派來一批語言專家。

湯米從「死馬」脖子下方的裂縫處朝外望去。除了一片黑暗,仍舊什麼也沒有。他把自己的步槍緊緊抱在胸前。時至三月,可天氣卻和他記憶中一月時那般寒冷。不過好歹凍土上的冰還未開始融化,整個戰場還沒有變得泥濘濕冷。

突然,監聽哨的後側傳來緩慢拖沓的腳步聲,湯米警覺地舉起手中的步槍。

「口令。」上尉朝身後的黑暗中說。

「啊——聖艾格尼絲之夜……」一個微弱的聲音傳進來。

「凜冽嚴寒的夜晚,」上尉說出下半句口令,「進來吧。」

「死馬」的開口處鑽進來兩個人,一個中尉,一個下士。

「我們是來換班的,長官。」中尉說。

「我才不會羨慕你們咧。」上尉調侃道,「除非你們是在布達佩斯長大的。」

「還是那些聽不懂的鬼話?」中尉問。

「老樣子。」

「好吧,希望總部派來的人能儘快解決這個問題。」中尉無奈道。

「希望如此。」

「那麼,這裡就交給我,」中尉說,「祝您今晚做個好夢,長官。」

「好的,祝你的運氣比我好,」他轉身看了看湯米,「我們走吧,二等兵。」

「是,長官!」湯米應道。

他倆爬了約三十英尺才回到戰壕里,由於沒選擇距離最短的直線,所以花費了更多的時間。好在他們成功躲過了德軍哨兵的視線,爬到英軍陣營最外層的蛇腹形鐵絲網下。

湯米連忙鑽進自己原先的掩體,那是用沙袋壘成的防護牆中留出的一個洞。英軍的崗哨里,有個哨兵正在打盹兒,其他幾個累得睡死了過去,像那個偽裝成死馬的監聽哨似的,活脫脫幾個石膏假人。

他把自己裹在冰冷的毯子里,沒過幾秒,就懷著不安的心情睡著了。

「起床啦!集合啦!」中士踢了踢湯米左腳靴底,喊道。湯米猛地驚醒過來。只要在前線待上幾周,你也會養成這種習慣。晨間集合算是軍隊里最沒有必要的訓練了。之所以還進行這種訓練,是因為黎明時分陽光直射英法士兵的雙眼時,那些德國兵可以趁著我方被太陽晃得睜不開眼的機會,穿過中間的無人區,來一次出其不意的進攻(其實,德軍也會進行類似的訓練,他們的傍晚集合就是為了應對英軍可能會趁著暮色昏暗發動的突襲)。然而,由於作戰雙方都不會輕易穿過中間那片布滿鐵絲網和地雷的無人區,晨間集合已經不像大戰初期時那麼受重視了,只是做做樣子而已。只有在對方先發動了少則數小時、多則一整天的猛烈炮擊時,另一方才會頂著持續不斷的槍林彈雨衝進無人區。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這條從英吉利海峽延伸到瑞士邊境的戰線在地圖上呈突出狀,駐紮在這裡的英軍,在更多情況下是面朝北方,而不是正東面,這樣一來,早晨的陽光並不會直射進士兵的眼睛,而是照在他們右側,被頭盔的下緣遮住。德國兵一旦出現在空曠的無人區,就會被他們發現,成為活靶子。

可晨間集合一直並未取消,不僅因為它是軍中傳統,還因為協約國一方沒有充分認識到,這場戰爭已經從開戰初期的運動戰和策略戰,發展到了如今的消耗戰和持久戰。

不管怎樣,自1915年以來,這條戰線總共推進了還不到一百碼。

一年前,湯米的哥哥弗雷德死於索姆河戰役的第一天。那場戰役也是幾年來協約國一方在戰線上的最後一次實際進展,他們推進了五十多英里。

湯米站在防護牆邊的射擊台上,端著步槍,槍口穿過沙袋間留出的射擊口,漫無目標地指向前方。戰壕里上上下下的士兵們都和他保持同一個動作。

偶爾,會有德國兵抓住機會發起狙擊。德軍的沙袋有各種顏色和圖案,混雜在一起,隨意地壘在防護牆周圍。從遠處看,它們構成了錯亂的形狀,明暗交錯的光影能達到妨礙對方視線的效果,比如讓對方發現不了隱藏其間的射擊口。英軍的沙袋則壘得整整齊齊,射擊口和觀察孔都一目了然,就像是士兵們遇到長官時永遠要行的軍禮一樣循規蹈矩。

恰好這時,英軍戰壕里傳出擊碎玻璃的聲音,緊接著是彈片彈開的聲音。一名中尉像是被毒蛇咬了似的,連忙丟掉手中的戰地望遠鏡。

「該死的混蛋!」他怒吼,然後轉身對他的勤務兵下令,「去後勤那裡再弄一架望遠鏡。」被擊中的望遠鏡靠在戰壕的防護牆邊,眼尖的德國兵一槍正中鏡筒的頂部和內置的鏡片,槍法乾淨利落。勤務兵接到命令後,從通往儲備區的斜行小道離開了。

「他還算幸運,」戰壕里傳出低語聲,「沒打中他腦袋。」接著是一陣喘息和竊笑聲。

即使身處戰場,士兵們也有心情開玩笑,雖然並不怎麼好笑。

通常,在其中一方進行晨間或傍晚集合,以及隨後的早餐和晚餐時,另一方都會以禮相待。在戰場上,趁著敵人把食物放進嘴裡的機會向他開槍,是不禮貌的。

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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