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蜂」天使 1943年12月

在女子航空勤務飛行隊(簡稱「黃蜂」)這種部隊里,大家彼此都很熟悉,消息總會不脛而走。

艾瑪一走進紐卡斯爾的訓練營,就聽說了這個消息。她甚至沒來得及放下背包,脫下外套,三個女孩就從大廳跑了過來,圍著她說話。簡妮緊緊抓住她的胳膊,彷彿掉進了水裡生怕被淹死似的,艾瑪只得把背包暫時放在地上。

「你聽說了嗎?」簡妮問,她雙眼已經哭紅了。苔絲也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帕蒂則臉色發白。艾瑪胃裡一陣痙攣,因為她已經知道她們要說什麼。

「聽說什麼?」她問。她知道事實無法迴避,但還是不願面對,好像只要拖延得足夠久,消息就不會成真一樣。

「羅慕路斯發生墜機事故了。」帕蒂回答。

艾瑪和所有人一樣,問出了最先想到的那個問題:「是誰?」

「瑪麗·基恩。」

艾瑪眼前天旋地轉,心裡一陣狂跳,大腦感到有些缺氧。不,肯定是弄錯了,不可能是瑪麗。謠言比什麼傳得都快。她發現帕蒂看起來並非因為墜機事故本身,倒更像是在擔心艾瑪。

「怎麼回事?」這通常是人們想到的第二個問題。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發生了墜機事故。」

「瑪麗,她還——?」

簡妮流下眼淚,聲音哽咽了起來,抓著艾瑪胳膊的手握得越來越緊:「哦,艾瑪!我真抱歉。我知道你們是好朋友——真抱歉。」

艾瑪覺得,如果現在不立刻離開這裡的話,自己就會忍不住抱著她們,和她們一起大哭。她必須想想該如何應對,接下來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她不得不勇敢地面對謠言,然後查清事故真相。

於是她從三個女孩中間擠了出去,就連帕蒂拉著她的胳膊不想讓她離開,也沒有理會。她理應帶上地上那個裝滿臟衣服的背包,可她頭也沒回就離開了。或許有人想叫住她,可她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艾瑪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在床鋪上,凝視著對面牆邊那張空鋪。她和瑪麗同睡一張床,這裡是她們曾朝夕相處的宿舍。在「復仇者」軍用機場,她們同樣也是室友。她蜷縮著身體,把臉埋進膝蓋間,一邊抱著自己,一邊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辦?

這種事故並不太常見,沒人想到它會發生在自己,甚至是自己認識的人身上。女孩們駕駛軍機飛行已經一年了,發生墜機事故的次數還保持在個位。事故中不幸遇難的人屈指可數,雖然這些人中沒有艾瑪的朋友,可她也認識其中幾個,要麼在訓練時打過照面,要麼在從一項飛行任務趕往另一項的路上打過招呼之類的。

雖說算不上頻發事故,但部隊里對此還是有一套固定的處理方案。

艾瑪敲開營地里最後一扇門,從露絲和莉斯手中接過了錢。她不必解釋什麼,只需向她們伸出手中裝錢的茶杯。每敲開一扇門,大家都會重複同一個動作。這種時候,飛行隊的十二個女孩都會待在營地里。艾瑪收下了姐妹們湊齊的一百二十美元,再加上從斯威特沃特和休斯敦的女飛行隊那裡收到的約一百美元,有了這些錢,她就能把瑪麗的遺體送回俄亥俄州的代頓市,那是瑪麗的家鄉。所有湊錢的女孩都不屬於正規軍,因此山姆大叔不會為她們的葬禮買單。這似乎算不上什麼值得抱怨的事,尤其是和無數戰死在異國他鄉的小夥子相比。可瑪麗也為她的祖國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啊!她的犧牲難道就一文不值嗎?

「你弄清事故真相了嗎?」莉斯問。每個女孩都問過艾瑪同樣的問題。

艾瑪搖搖頭:「一點線索都沒有。我給南希打了電話,可她也什麼都不知道。」

「你覺得其中有蹊蹺?」莉斯繼續追問,「他們掩蓋真相?」

「他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他們不想看到女飛行員墜機身亡。」艾瑪回答。今年早些時候,有兩名男飛行員直截了當地對她說,女人根本不該出現在飛機上,當然,機頭貼的海報女郎除外。這本是句無傷大雅的玩笑話。他們以為這話會把她逗笑,她卻徑直走開了。

木地板上突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艾瑪和莉斯抬起頭,看見簡妮跑了進來。她慌張的眼神彷彿在告訴艾瑪,或許又出事了,又有人墜機身亡了,然後她們要再次拿起湊錢的茶杯,送另一個女孩的遺體返鄉。

簡妮抓起艾瑪的胳膊才停下腳步,然後說道:「有兩個傢伙開著一架B-26從羅慕路斯飛來。或許他們知道些內幕,你覺得呢?」

他們肯定比這裡的任何人都清楚,甚至可能親眼目睹過一些情況。

「有人找他們談了嗎?」艾瑪問。簡妮搖搖頭。

看來很快會有新流言了。艾瑪朝同伴們苦笑了一下,然後離開。

路過機場跑道時,艾瑪忍不住停下腳步,觀察跑道上和空中的飛機。機場上熱鬧極了,這種場面總能讓她心跳加速。她來得正是時候——有大事要發生了。要開戰了,我們真的要參與到戰爭中了。艾瑪深吸一口氣,空氣中瀰漫著飛機燃料和柏油跑道的氣味。跑道上停著十幾架大小不一、型號各異的飛機,空中還有十幾架,有的正要起飛,有的準備降落。機庫大門全都敞開,裡面停著更多的飛機,上百號人在它們之間來回穿梭,忙著檢查引擎是否運行正常。

她很快發現,停下來圍觀的不止她一個,頭頂上,一陣轟鳴聲越來越近,和她以往常在這裡聽到的聲音不同,這陣「隆隆」聲略顯低沉。不出所料,這聲音正是從一架飛機的引擎里傳來的,她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抬頭望去,只見戰鬥機上碩大的炮管被震得「嗡嗡」作響。艾瑪抬手遮住刺眼的冬日陽光,一架P-51「野馬」戰鬥機映入眼帘。和這架機身輕巧優美的P-51相比,天空中的其他飛機一下子都顯得黯然失色。與機頭笨重扁平的教練機不同,它的流線型機頭猶如一支火箭,先是逐漸變細,最終縮小成一個光滑的尖端。當然,笨重的教練機也並非一無是處,畢竟,對菜鳥來說,在每小時一百英里的速度下飛行,比在三倍於這個速度的情況下,更易於糾正訓練時犯下的錯誤。可艾瑪還是不禁會想,開著一架真正的戰鬥機衝上雲霄,到底是怎樣的感覺呢?總有一天,不論如何,她一定要駕駛一架這樣的戰鬥機,體驗一千五百馬力引擎的感覺。

如果艾瑪是個男的,她的訓練課程絕不會止步於駕駛小型單引擎教練機在各個訓練基地間來回穿梭。真正的飛機是用來訓練基地里那些男學員的,用不了多久,他們就能駕駛著真正的驅逐機或是轟炸機奔赴戰場了。如果她是男的,她應該早就開始駕駛那些體積更大、速度更快、更難操控的「大鳥」了,就能開著真正的戰鬥機在前線奮勇殺敵了。

正如之前簡妮說的那樣,一架適於高速飛行的B-26「掠奪者」雙引擎轟炸機正靜靜地停在柏油跑道上,旁邊有兩名機械師正給它加油。這架轟炸機八成只是在飛往其他地方的途中,暫時降落在這裡補充燃料而已。這意味著,艾瑪和駕駛員交流的時間非常短暫。她繼續朝行動中心走去。指揮室的門緊閉,可她聽到裡面隱約傳出的交談聲。雖然心有顧慮,她還是把耳朵貼在了門上,想聽聽裡面的人在說些什麼,最終發現他們的對話不過都是例行公事。停在外面的轟炸機正在飛往紐瓦克途中,到那兒之後,它會再飛往海外。駕駛員是名空戰教官,剛從前線下來。

艾瑪坐進走廊里的椅子,等待裡面的人出來。半小時之後,門開了。兩名典型飛行員打扮的軍官走了出來,他們穿著皮夾克,衣袋上別著太陽鏡,一身卡其色制服,留著極短的平頭,一副好萊塢明星的長相。兩人肩上都別著空軍中尉的肩章。

艾瑪連忙立正站好,撫平褲子上的褶皺,努力不去想自己的衣領是否整齊。兩位軍官看起來吃了一驚,他們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艾瑪就說:「很抱歉打擾二位。我是艾米麗 ·安德森,效力於本訓練基地的女子航空勤務飛行隊。我聽說兩位長官是今天上午從羅慕路斯飛過來的。有點事情不知能否請教一下二位。」

個子高點的那個朝大門走去:「不好意思,我必須去……去核實一些情況。」他的語氣很倉促,道歉也沒什麼誠意。

留下來的那個看起來更是不情願,似乎隨時準備跟同伴一起離開。

「拜託,就一個簡短的問題。」她討厭自己這種像是乞求的語氣。她本該施展女性獨有的魅力來吸引他。

中尉臉上的神情多了幾分警惕,微微皺起的眉毛表露出他內心的抵觸情緒,這讓艾瑪感到有些絕望:他根本沒把她當回事兒。中尉猶豫了片刻,似乎經歷了一番思想鬥爭之後,終於開口道:「我能幫你什麼嗎,安德森小姐?」

她深吸一口氣:「我想了解下三天前在羅慕路斯機場附近發生的一起墜機事故。其中一名飛行員是我的隊友,名叫瑪麗·基恩。長官,她是我的好友,我們——我是說,我和其他隊友們——我們只是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沒人肯告訴我們事故真相。」

他本可搖搖頭,聲明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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