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與兔 凱旋

羅蘋·荷布

《紐約時報》暢銷書作家羅蘋·荷布(Robin Hobb)是當今世界最為受歡迎的奇幻小說大師之一,她的平裝書銷售量已經超過百萬冊。她的史詩奇幻享譽全球,最廣為人知的是《刺客系列》包括《刺客正傳Ⅰ·刺客學徒》(Assassin''s Apprentice)、《刺客正傳Ⅱ·皇家刺客》(Royal Assassin)、《刺客正傳Ⅲ·刺客任務》(Assassin''s Quest)以及其他兩個與之相關的系列;《魔法活船三部曲》,包括《魔法之船》(Ship of Magic)、《瘋狂之船》(The Mad Ship)和《命運之船》(Ship of Destiny),以及刺客後傳三部曲,由《弄臣任務》(Fool''s Errand)、《黃金弄臣》(Golden Fool)和《弄臣命運》(Fool''s Fate)組成。最近,她又開始創作新的奇幻系列《士兵之子》,分別是《薩滿橋》(Shaman''s Crossing)、《森林魔法師》(Forest Mage)以及最近剛剛發表的小說《叛逆者之魔法》(Renegade''s Magic)。她的某些早期小說是以梅根·林德霍姆(Megan Lindholm)的筆名發表的,包括奇幻小說《鴿子的巫術》(Wizard of the Pigeons)、《鳥身女妖之飛行》(Harpy''s Flight)、《風中歌者》(The Windsingers)、《迷宮之門》(The Limbreth Gate)、《車輪之禍福》(Luck of the Wheels)、《馴鹿人》(The Reindeer People)、《與狼為伍》(Wolf''s Brother)、《群魔亂舞》(Cloven Hooves),以及科幻小說《異形地球》(Alieh),以及與斯蒂芬·布魯斯特(Steven Brust)合著的小說《吉卜賽人》(The Gypsy)等。

在本篇小說中,她將我們帶到人類忍受極限的邊緣——甚至超越了極限,尤其是在失去一切之後,讓人痛徹心扉地感覺到忠誠的終極意義。

晚風橫掃過平原,直逼城區,吹打著掛在拱形城門上的鐵籠。籠中囚犯身子直挺,以免被尖刺長釘刺入,兩隻眼睛盯著西下的夕陽。他別無選擇——他們將鐵籠高高掛起,還割掉他的眼皮,鞭打他握著鐵欄杆的手腕,讓他無法逃避迦太基烈日如火如荼的凝視。

風中灰塵讓他裸露的眼球非常乾澀,視線也變得模糊不清。淚水——來自身體而非內心的淚水——肆無忌憚地淌過雙頰。一度支撐眼瞼的肌腱被切斷,眼瞼只能無助地抽搐,卻無法潤濕眼球。不過這沒什麼,反正他也沒什麼想看的。

那天早些時候,他腳下一度人山人海。他們擁擠在街道兩旁,看著那些士兵嬉笑著滾動囚禁他的長釘刺桶式牢籠。儘管飽受折磨,他仍做了力所能及的抵抗。他抓住鐵杆來支撐自己,與顛簸起伏的牢籠頑強對抗。但效果不明顯,因為籠子里的鐵釘太長,他身上因此多了十幾處刮傷,但這也令他躲開了幾處致命傷。他現在懷疑當時那樣做是否明智。

小山腳下,拱形城門下面,人群沸騰了,他們眼中充滿貪婪的渴望。看守將他從桶式牢籠中拖出,一點一點地切下他的眼皮。

「面對夕陽,雷古魯斯!這將是你最後一次看到日落,羅馬的豬玀。今天你要跟太陽一起沉沒!」他們又把他推搡到布滿尖刺的牢籠中,狠狠地用鞭子抽打他握住鐵欄杆的手腕,再把他高高吊起,好讓所有人看到羅馬執政官緩慢地慘死。

這場酷刑招來了大批圍觀者。迦太基人憎惡他,理由不言而喻,完全合情合理。他們在他手下屢戰屢敗,永遠不會原諒或遺忘他帶給他們的羞辱,特別是在阿迪斯戰役之後他提出的那些令人無法忍受的合約條款。他咧嘴微笑,露出被打斷的牙齒,那是他殘存的驕傲。圍觀人群雨點般地往囚禁他的牢籠扔石頭、爛菜葉和垃圾。有些污穢被鐵欄杆彈回到仰著的人臉上,反倒保護了他;有些則真的擊中了籠中人。這不意外,沒有哪種防禦是完全牢不可破的,即使迦太基人也有擊中目標的時候。他低下頭,眼睛盡量避開那令人眼花繚亂的非洲太陽,俯視著那幫烏合之眾。他們歡欣鼓舞又義憤填膺。馬爾庫斯·阿蒂利烏斯·雷古魯斯已成為籠中鳥。長久以來,殘忍的拷打已如願發泄了他們的積怨,但恐懼依然存在。他最後的藐視迫使他們拿出更殘忍的手段:他們會一直看著他吊在迦太基城門的籠中慢慢死掉。

他一邊俯視茫茫人群,一邊大張裂開的嘴唇,露出笑容。雖然視線模糊不清,但他似乎看到人群已不像之前那麼擁擠。欣賞一個人痛苦地死去固然可以給他們平淡的生活增加些許樂趣,但雷古魯斯扛得太久,他們等得不耐煩了。大部分人回歸到日常勞作中。他使勁攥著鐵欄杆,用盡全部毅力命令手指緊緊抓住,並用顫抖的雙腿支撐自己站直。這將是他最後的勝利,他死之前絕不讓他們的妄想得逞。

他用盡渾身力氣再次呼吸。

弗拉維抬頭仰望籠中人,咽了口吐沫。馬爾庫斯似乎正直直地盯著他。他用力剋制躲避的衝動,迎上老友的目光。馬爾庫斯要麼沒看見弗拉維,要麼認出了但沒有表示,惟恐老友也搭上一條命。再或者迦太基四年的奴役生活已使弗拉維模樣大變,以至於連兒時玩伴都認不出來。弗拉維從不是一個肥胖的人,艱辛的奴隸生活更摧殘了他軍人的體魄,現在的他骨瘦如柴,活像一具骷髏,被非洲的太陽蹂躪得慘不忍睹。他衣衫襤褸,散發出惡臭——一部分來自他骯髒的身體,另一部分來自他左大腿依然浸透著鮮血的污穢繃帶。

不到一個月前,他剛從奴隸主那裡逃脫。這次逃離行動並沒有費什麼周折。工頭是個酒鬼,對此人而言,比起費盡苦心讓那些失去勞動力的奴隸幹活,似乎每天飲酒作樂更為愜意快活。某天夜裡,當奴隸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從稻田返回時,弗拉維落在後面。他一步一瘸,走得很慢,最後,當工頭大聲訓斥另一個奴隸時,他順勢躺在了沙沙作響的農田裡,一動不動。他的身體被高高的莊稼遮住,不仔細尋找很難發現,即使他們回頭找尋,在昏暗的光線下,也很可能與他擦肩而過。但那個酒鬼工頭似乎根本沒注意到少了個奴隸。無月的夜變得更漆黑,弗拉維連滾帶爬地來到田地的遙遠盡頭,踉蹌著站起身,一瘸一拐地離開。腿上的舊傷已經化膿,斷掉的龍牙在裡面活動。疼痛喚醒了記憶,讓他想起了受傷的經歷,也想起老友馬爾庫斯的命運。

與老友分別多久了?做了奴隸之後,時光似乎凝滯了。當一個人的生命被另一個人主宰時,分分秒秒都顯得那麼漫長。對一個人來說,在迦太基的炎夏做奴隸,被熾熱的太陽炙烤著腦袋和後背,似乎那就是生命的盡頭。他盤算著收穫的次數,推斷自己與馬爾庫斯已有四年未見面——那場不堪回首的慘敗已經過去四年了。在可惡的巴格拉達斯平原,在那條同名的該死的河邊,執政官馬爾庫斯·阿蒂利烏斯·雷古魯斯被擊敗了。弗拉維連同其他五百名戰士做了階下囚。僥倖活下來的士兵都認為,能被生擒活捉總比橫死沙場的一萬兩千羅馬人好一點。但在漫長的奴隸生涯中,弗拉維對此深表懷疑。

他把目光再次投向自己的朋友和指揮官。長釘已將其身體刺得遍體鱗傷,那些傷口卻不再滴血。夏日塵土飛揚的風將傷口吹乾,胸口和肚子看起來就像一張河網地圖,紅色的血流已經乾涸發黑。馬爾庫斯的盔甲和衣服全被扒光,全身赤裸如同奴隸,但卻掩蓋不住他那身為羅馬鬥士的肌肉和氣度。迦太基人折磨他,將他吊在城樓上讓他慘死,但他們無法使他屈服,永遠不可能。

歸根結底,打敗執政官雷古魯斯的根本不是迦太基人。讓他們受挫的是一名僱傭軍,一個叫錫安塞伯斯的斯巴達人。此人率軍作戰並非出於愛國,只是為了寒光閃閃的金幣。迦太基人自己的將軍哈米爾卡無法帶來勝利,於是僱傭了錫安塞伯斯。如果馬爾庫斯早點兒認清調換將領的後果,也許他就不會急功近利,迫使士兵在最後一戰中冒死挺進。在那決定命運的一日,太陽炙烤著他們,彷彿是迦太基人的同盟軍。馬爾庫斯率軍前往湖畔時,飛揚的塵土和炎熱的天氣讓軍隊備受折磨。將近傍晚,疲憊不堪的士兵到達了巴格拉達斯河畔,敵軍早已在對岸嚴陣以待。士兵們都期盼指揮官會下令安營紮寨,挖溝築牆來加強防禦;馬爾庫斯卻下令即刻強渡巴格拉達斯河,與以逸待勞的敵軍交手,企圖通過虛張聲勢讓迦太基軍隊陷入惶恐混亂。

若哈米爾卡仍是迦太基人的將軍,這一戰術可能會奏效。世人皆知迦太基人會避開野戰,因為他們沒有勇氣面對組織嚴密且力量強大的羅馬軍隊。但錫安塞伯斯是個斯巴達人,虛張聲勢對他構不成威脅,他不允許自己的手下像迦太基人那樣作戰。馬爾庫斯充滿自信地率軍排成標準陣形,步兵居中,騎兵在兩側保護,義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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