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軍團

大衛·莫雷爾

士兵的生命常常握在戰友手中,戰友情比兄弟情更親密。可如果想殺你的是你的戰友,會發生什麼事?……

蘭博是同時代文學作品中最著名的勇士,他的創造者正是大衛·莫雷爾。作為一位暢銷書作家,莫雷爾作品的總銷量超過1800萬冊,被譯作26種語言,一些精彩的作品被改編成電視劇和電影,也十分賣座。他的處女作是廣為人知的《第一滴血》,蘭博正是在這部小說中誕生的。他的其他作品超過28種,包括經典的間諜三部曲「玫瑰兄弟情」,此外他還有《第五個信仰》《冒牌》《火之盟約》《徹底拒絕》《絕望測量》《爬行者》等多部作品。他的短篇小說收錄於《黑夜》和《夜景》兩本集子中。莫雷爾也出版過一本寫作教程《成功的小說家》及其他非虛構類作品。莫雷爾以驚悚小說最為著名,但對恐怖、幻想和歷史題材亦有涉獵,曾三次榮獲布萊姆·斯托克獎,國際驚悚作家協會也曾頒給他代表至高榮譽的「驚悚大師獎」。莫雷爾目前居住在新墨西哥州聖達菲市,最近的一部作品是《閃光》。

任務是神聖的,你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去完成。

——節選自《法國外籍軍團榮譽準則》

敘利亞 1941年6月20日

「上校找人雕了一隻木手。」杜拉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克萊恩沒有回頭,他繼續透過面前兩塊巨石的縫隙往外看,這兩塊石頭擋住了對面狙擊手的視線。他趴在堅固的斜坡上,盯著遠處的黃色建築。

「木手?」克萊恩奇怪的不是這玩意兒,而是現在的時間,「現在不是四月份。」

「我猜上校覺得需要有點東西提醒我們一下。」杜拉多說。

「想想明天會發生什麼,也許他是對的。」

「儀式時間是1500 。」

「去不了,」克萊恩說,「天黑之前我都得值班。」

「有第二場。中士叫我一會兒過來替你,好讓你去參加。」克萊恩點點頭表示感謝。

「我想起小時候一家人去教堂。上校就是我們的佈道者。」

「外面有什麼動靜嗎?」杜拉多問。

「連個會動的東西都沒有——除了熱浪。」

「明天就不一樣了。」

杜拉多離開時,克萊恩透過軍靴聲響聽見時鐘「嚓嚓」走動。他裹著一條破毯子。制服很簡單——一條褐色短褲,一件短袖上衣,兩樣都被沙漠的烈日晒得褪色了;帽子是軍團標誌性的高頂白軍帽 ,白帽子上有個平的圓頂,帽舌是黑的,顏色同樣褪得厲害。後邊的護耳能遮住脖子和耳朵,不過除此以外,克萊恩就靠這條毯子遮住赤裸的雙腿和胳膊,防止被兩邊曬得灼人的石頭燙傷。

他身邊放著MAS36手動步槍,隨時準備瞄準露頭的狙擊手開火。當然,開槍也會暴露自己,引來敵人的子彈,他得重新找個好地方。考慮到他已把附近地面清理乾淨,還儘可能地讓這兒變得舒服了一點,克萊恩寧可等到明天。

敵人的子彈?這個短語不假思索就蹦進了腦子裡,他為此煩惱起來。

是的,等到明天再開槍也不晚。

克萊恩不是他的真名。1934年,也就是七年前,他來到巴黎萬塞訥區的老城堡,志願加入法國外籍軍團——軍團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它是外國人加入法國軍隊的唯一途徑。

「美國人。」一位中士輕蔑地說。克萊恩領到一頓飯,有咖啡、麵包和寡淡的豆子湯。軍營里擁擠不堪,他睡在一張三層金屬床的上鋪,床墊里塞滿稻草。兩天後,他和其他二十個新來的一起坐上南下的火車,來到馬賽。夥伴多是西班牙人、義大利人和希臘人,也有一個愛爾蘭人。他們被趕進空氣污濁的底艙,在顛簸的旅程中大吐兩天,最終跨越地中海來到阿爾及利亞。然後他們坐上卡車沿一條灰塵漫天、顛簸不堪的公路來到位於偏遠沙漠小鎮西迪貝勒阿巴斯的軍團總部。這裡熱得不可思議。

就是在這裡,對克萊恩的審訊開始了。儘管軍團以吸引逃犯著稱,但事實上他們很清楚要把犯人訓練成紀律嚴明的士兵有多困難,所以絕不會故意接收重犯。因此,每個報名應徵的人都會受到無微不至的訊問,其背景也會被詳盡調查。許多應徵者雖不是罪犯,卻走進了生活的死胡同,希望能有個新開始,也希望有機會能成為法國公民。通過審查後,軍團將允許他們挑個新名字,換個全新的身份。

那時的克萊恩走進了死胡同。來到法國志願加入軍團之前,他住在美國伊利諾斯州斯普林菲爾德,大蕭條讓他丟掉了廠里的工作,沒法養活妻子和襁褓中的女兒。他交上了壞朋友,一次銀行劫案中,他替人放風,死了個警衛,但搶到的錢只有24.95美金。在他逃亡的那個月里,女兒死於百日咳,悲痛欲絕的妻子割脈自殺了——克萊恩沒走那條路的唯一原因是他決定懲罰自己,這個目標最終驅使他做了自己能想到的最極端的事。他從街上撿來的報紙上讀到一篇文章,於是結束了痛苦的流浪生涯,去一艘船上當了鏟煤工。船將他帶到法國勒阿弗爾,然後他一路走到巴黎,報名加入軍團。

報上那篇文章說,軍團的生活艱苦卓絕,克萊恩高興地發現,那描述比實際差得遠。為拋開自己的犯罪前科,他忍受了似乎沒完沒了的武器使用技巧培訓、實打實的格鬥訓練、強行軍和其他所有難耐的考驗,訓練帶來的痛苦讓他感到滿足。當他最終領到那份正式的入伍證書時,克萊恩覺得自己真的有了一個新開始。因為曾經的家破人亡,克萊恩永遠不會原諒自己,也不原諒這個世界,包括上帝。但對這個以「選擇決定命運」為信條的團體,他意外地產生了深厚的感情。

那個愛爾蘭人自稱洛克。新兵連里只有他們兩個人說英文,所以在長達幾個月的訓練中,他們成了朋友。和軍團里其他人一樣,洛克對自己的過去含糊其詞,但他對步槍和炸藥很有一手。克萊恩猜測,洛克也許在愛爾蘭共和軍里待過,為了把英國人趕出自己的國家,曾殺過英國兵;也許英軍發誓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找到他的下落,於是他加入法國軍團躲風頭。

「估計你不是羅馬天主教徒吧?」一天夜裡,在高溫下行軍50英里後,洛克問。他帶升調的口音聽起來鏗鏘悅耳,儘管當時他們正在包紮腳上疼得要命的水庖。

「不,我是浸禮會教友。」克萊恩回答,隨後又更正了一下,「至少曾經是。我已經不去教堂了。」

「我在愛爾蘭沒見過多少浸禮會的。」洛克笑道,「你知道你們的聖經嗎?」

「每天晚上我父親都會大聲讀一段。」

「『我的名字叫軍團,』」洛克引用了一句。

「『因為我們眾多,』」克萊恩回答,「《馬可福音》。這是一個著魔的人對耶穌說的,想說明自己身體里有多少惡魔……軍團。」克萊恩終於弄明白洛克為何挑起這個話頭,「你把我們比作魔鬼?」

「讓我們走這麼遠,中士夠格當魔鬼了。」

克萊恩忍不住輕笑。

「中士肯定是想讓敵人把我們當魔鬼,」洛克說,「卡梅倫戰役之後,墨西哥兵這麼叫我們軍團的人,不是嗎?」

「是的。『他們不是人類,是魔鬼。』」

「你記性不錯。」

「我倒是希望記性差點。」

「不會比我更希望的。」洛克總帶著戲謔的眼睛暗了下去,他臉上的雀斑都被灰塵蓋沒了,「不過,走了這麼一段路,沒準我們和魔鬼也差不多了。」

「為什麼這麼說?」

洛克擦去腳上的血跡,他的下一句話聽起來又像是在開玩笑了:「我們知道待在地獄裡是什麼感覺了。」

現在洛克不在了。

軍團里的歲月教會了克萊恩忘掉軟弱的情感。儘管如此,失去朋友仍讓他感到悲傷。他從巨石的縫隙里觀察著對面似乎已被遺棄的砂石建築,想著洛克和自己說過的話。1940年,德國對歐洲的威脅日益增長,他倆在德法邊境馬其諾防線的混凝土工事里並肩作戰。他們的小隊挺過了機關槍、坦克和轟炸機的狂轟濫炸,只要德國人露出一絲弱點,就毫不留情地加以反擊。

傷亡慘重。但克萊恩、洛克和戰友們仍奮力抵抗。指揮權在一個來自普通法軍的軍官手裡,他堅持說已經毫無機會,向德國人投降是最好的選擇,軍團指揮官一槍就崩了他。另一個法軍軍官試圖反擊,軍團指揮官剛剛轉過身子,後背暴露在外,這回開槍掩護他的是克萊恩。每個軍團士兵都能理解他們的舉動。從受訓第一天起,信念就植入了他們的靈魂,其中一條是,永不投降。

「浸禮會信什麼?」另一場戰鬥之後的夜裡,洛克問。當時他們正清理自己的步槍。

「上帝懲罰我們,因為我們有罪。」克萊恩回答。

「那你做什麼才能得救?」

「什麼都不能。全靠基督的慈悲。」

「慈悲?」洛克瘦削的臉繃緊了,「你見到過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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