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替換衣服塞進紙袋,幫春坐上副駕駛座的兒童安全座椅,多田駕著小皮卡直奔市民醫院。春抱著熊熊和為曾根田老太太買的長崎蛋糕,表情嚴肅地直視前方。

都辦完住院手續了,行天仍舊在手術台上。多田心裡不踏實,坐在走廊的沙發上,和春一起等著手術室的門打開。

「行天,很討厭我吧?」

聽春咕噥了這樣一句,多田大吃一驚,問她:「怎麼這麼想?」

「我也不知道……」似乎是沒法解釋清楚,春支支吾吾地說。

「要是討厭的話,他就不救小春了。」

「行天,救了我嗎?」

「對呀。剛才救了你不是嗎?」

「我沒看見。因為我怕得閉上了眼睛。」

「我看見了。行天一瞬間也沒有猶豫,就衝到小春前面去了。」

然後,擋在大木前面的那隻手,小指飛到了空中。

「為什麼,行天會救我呢?」

因為你是行天的女兒。險些這樣說出口,多田急忙閉上嘴。同時也覺得,因為是女兒這一點,對行天而言,並不是什麼理由。

不要思考,去感覺!

多田給出的答案,最終是:「那傢伙就是這種人。」

平日里凈是一副弔兒郎當的模樣,裝作對人情的微妙一竅不通,但其實並非如此。他是在默默地觀察著,有時付諸大膽的言行,絕不會棄瀕臨危機的人於不顧。緊要關頭,他甚至會不顧自身安危,挺身守護某個人。

所謂行天春彥,就是這樣一個男人。

「行天的手指,能接上嗎?」把鼻子埋進熊熊頭部的春咕噥說。

「能接上的。」多田像要給她打氣似的摟住了春的肩膀,「接上過一回。再來一次怕什麼,能接上。」

「以前手指也斷過嗎?」

「嗯,上高中的時候。手指砰地飛了。」

「真的——」

「吸取了那個時候的教訓,今天我把斷指馬上浸在冰里了。肯定能接上的。」

雖然他認為對一個幼小的女孩子說這些,未免太血腥了,但春卻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肯定沒問題的吧。」

這樣說著,她把身體朝多田靠過來。感覺著春的體溫,多田驀地察覺到了:她在給我打氣呢。

拿來了行天的替換衣服,自己反倒忘了換衣服。沾在多田襯衫上的行天的血,變色後成了黑色的污漬。多田顫抖著雙手合十。儘管不信神,但他還是忍不住祈禱。

手術時間比想像的更長久。

多田感到肚子越發地餓了,祈禱也好擔心也罷,均已達到臨界點。他帶上春,前往位於真幌市民醫院頂樓的食堂。

買了餐券,多田吃了大份咖喱飯,春吃了雞肉雞蛋蓋澆飯。食堂三面鑲嵌著落地玻璃,視野很好:天空呈現一片淡淡的橘紅色,丹澤群山浮現出黑影,開著車前燈的迷你版汽車行駛在遠處的街道上。

不到三十分鐘就吃完晚飯,回到了手術室門前的走廊上。等了又等,行天就是不出來。

雖然相比以前腹部被捅了一刀的時候,這回還算是輕傷,但不會在我吃咖喱飯期間因為出血過多……多田展開不好的想像。電視劇裡面不是常說嗎,「要輸血,拜託親屬協助」。早知這樣,就應該忍著不吃什麼飯,在這裡候著。不過我不是行天的親屬,首先,不知道這傢伙的血型。小春的話,跟行天血型相配的可能性很大,但恐怕不能從幼兒身上采血吧……

剛巧路過的一名護士,「哎呀」了一聲,告訴他們:「如果是接小指的那位,已經做完手術轉移到病房去了。」

行天的手指,據說暫時接上了。話雖如此,由於接上的血管有可能堵塞,所以醫生今晚要對他進行嚴密觀察。好像需要住院一個禮拜,同時必須打一種點滴,使血液不容易凝固。

「同一根手指切斷兩次的人,沒幾個呢。」

主刀醫生也是一臉愕然。聽他說是把骨頭稍微削去了一點,把神經和血管小心翼翼地連接好以後,再把皮膚繃緊縫合的。

做完這台細緻手術的醫生,眼睛顯得很疲勞了。他一邊向多田作說明,一邊揉按著眼瞼。

「患者抽煙嗎?」

「是的。抽得很兇。」

「這樣的話,沒準很難接上呢。因為血流不通暢呢。」

「我可以給他按摩,幹什麼都行。」

多田看著躺在床上的行天,右手被夾板和繃帶固定住的行天睡著了。不知是因為麻醉藥效沒過,還是單純因為太困而睡著了,一副可說是沒心沒肺的安詳表情。

「在確定完好地接上之前,不要觸碰患部,動作必須輕一點。」約莫四十來歲的醫生沒精打采地搖搖頭,「因為是全面看護,所以兩位可以回家去了,沒問題。」這樣說完,他一邊給護士下達一些指示,一邊離開了病房。

多田和春面面相覷。透過窗上掛的窗帘,能感覺到夜色的逼近。病房裡擺著八張床,行天的床靠近走廊。在隔壁那張床上,有一個年輕男子在悠閑地看著漫畫雜誌,吊起的腿上打著石膏。

「咱們再多待一會兒吧。」

春說。多田點點頭,把帶來的替換衣服收進了床邊的小柜子里。春把兩條胳膊支在床上,讓上半身的體重壓在上面。然後上下搖了搖,輕輕震動了床上的彈簧。

行天不見醒來的跡象。春無聊地把臉頰搭在自己的兩條胳膊上,歪著頭,目光對著行天的下巴。

「看得見鼻孔!」

「嗯。這裡是醫院,保持安靜。」

「好——的。」春轉頭告訴被行天的血弄髒的熊熊說,「要保持安靜哦!」

多田站在春身邊俯視著行天。好在手術總算成功了。一塊石頭落地的同時,疲憊感猛然襲來。真是一個叫人心驚肉跳的盂蘭盆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行天他們才會出現在那個場合?

「小春,你今天做了什麼事?」

「嗯——乘上了公交車,和行天,還有背後靈一起。」

「然後呢?」

「去了很大的公園。還有,有人給了我糕點。」

春笑眯眯地說。令人吃驚的是,這似乎是愉快的一天。要是這樣的話,唉,也不錯吧。多田心想。

「行天好像也不會醒,回去吧。」

多田提議說,春順從地點點頭。春抱著熊熊,多田拿著長崎蛋糕,兩人手牽手來到了走廊上。開著小皮卡抵達醫院的時候,也許是驚慌失措了吧,帶上替換衣服的同時,把蛋糕也一起帶來了。

在走廊上邁開步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病房。行天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我想去探望一個人,過去一小會兒可以嗎?」

「嗯。」

穿過沒有人的大堂,前往另一棟內科病房。

曾根田老太太早早地就吃好了晚飯,端坐在六人間的病床上,弓著背,既像在打盹,又像在側耳傾聽來自靈界的聲音。

老太太今天的記憶是怎樣的狀態呢?是把我認作便利屋多田,還是錯認成兒子,還是必須假扮佐佐木醫生之類?完全無法預測。多田猶豫一番後,心一橫,打招呼道:「曾根田太太。」

老太太抬起了頭。除老太太以外,另有三個老人也抬起了頭。剩下的兩個,也不管還不到熄燈時間,就打著鼾睡著了。

「哎喲,佐佐木醫生,大晚上的查房,辛苦您了!」

難道非得拖著疲憊的身子扮演佐佐木醫生嗎?見多田稍顯畏縮,曾根田老太太笑了。

「騙你的,騙你的,多田先生,我知道是你喲。」

「您就饒了我吧。」多田也笑著拉過老太太床邊的摺疊椅說,「對心臟不好。」

把長崎蛋糕遞給老太太后,他抱春坐在膝頭,在椅子上坐下了。老太太拿著長崎蛋糕,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春。

「多田先生的孩子?」

「不是,是一個朋友的孩子。她叫三峰春。」

春被多田催促著,有些害羞似的問候道:「晚上好!」

「你好!晚上好!」曾根田老太太面對春鄭重其事地點頭致意,「多田先生的那位搭檔好像不在呢。」

「那傢伙受了傷,今晚開始在這裡住院。」

「怎麼回事?」

「只不過割到了手指,不要緊的。」

多田轉述時淡化了事實。

「行天,救了我哦!」春說,「說是砰——地飛了。」

「飛了?什麼飛了?」

曾根田老太太擔心地皺起了眉頭。春剛想說「手指」,多田急忙對她展開撓痒痒攻擊,截住了她的話。春在多田膝頭扭動著身子。好像想笑,但似乎還記得剛才對她說的「要保持安靜」,小臉漲得通紅,一副拚命忍笑的樣子。

「唉,沒事就好。」曾根田老太太放棄了追問,搖了搖長崎蛋糕的盒子,「你的那個搭檔,說過會記得我。他要是比我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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