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田便利屋無驚無險地,換個詞,就是不好不壞地迎來了新的一年。

多田啟介在真幌市開展的便利屋生意,沒怎麼受景氣波浪左右,儘管處於低空飛行狀態,但收益好歹有所增加。大賺特賺雖然做不到,卻靠著踏實穩健的經營作風博得了信任。

證據便是,位於老式商住樓內的事務所的矮几上,擺放著燉菜、魚糕及日本酒等物品。

「多田先生,兩個大男人過年也沒怎麼辦年貨吧?這些請你們吃,至少過一個悠閑的新年。來年也請多多關照!」

正如這封簡訊所言,這些是來自四面八方的顧客的饋贈。雖說也感覺這與其說是信任的佐證,不如說是受到同情的結果,唉,也是一番心意吧!

地處東京都西南部的真幌市,是擁有三十萬人口的一大住宅城。在JR八王子線與私鐵箱根急行線(通稱「箱急」)交叉而過的真幌站前,矗立著好幾幢百貨大樓,商業街上也充滿了活力;坐箱急到新宿只需三十分鐘,因此,面向年輕的工薪家庭的大型公寓樓也正在如火如荼地建造當中。

離車站稍遠處,有一片密集的獨棟住宅區。那是將旱田和小山岡改造成住宅用地後建的房子,在泡沫經濟時期達到頂峰,因此也有些房子築齡超過三十年。現如今,很多情形是,孩子獨立了,丈夫又從公司退了休,只有夫婦倆住在裡面。

多田出生成長的地方,也是真幌市內的商品房。多田進汽車公司工作後,他父母趁機賣掉房子,回了共同的故鄉——長野,而今耕種著一小塊田地,身體似乎還硬朗。

多田和父母,關係不好不壞,不過不太交流,頂多就是偶爾打個電話報告近況,或從父母那裡收到難看的蔬菜。多田幾乎不會做菜,因此蔬菜基本上做成沙拉,無論細細的蘿蔔還是卷得鬆鬆垮垮的捲心菜,一味地切碎了淋上蛋黃醬食用。雖然感覺成了一條蟲子,但體念到父母的一番心意,又不好丟棄。白菜和南瓜到底還是焯了吃。

多田曾在和妻子離婚之際大受打擊,以為再也無法恢複了。不過以為歸以為,現如今仍舊頑強地活著、生活著,但從公司辭職,開了這間便利屋,或許可以說,同妻子的種種糾葛是遠因。他搬出和妻子住過的那套杉並區的公寓,剛回到真幌市的那陣子,跟誰都不想深入交往。他父母了解離婚情由,大概也明白了多田的這種心思吧,他們只是從長野委婉地表示了含蓄的擔心,並沒有跑來橫加干涉的意思。

不過,真幌市並非只有公寓和獨棟住宅。在郊區,還留有雜樹林和田園地帶。儘管不斷遭到住宅區的蠶食,可牛棚和牧場都還有;也分布著好幾處大學校園,面向學生的公寓也可謂蓋了無數間。

連接郊區及住宅區跟真幌站前的,是橫濱中央交通(簡稱「橫中」)的公交車。公交線路如同蛛網一般遍布市內,橙黃色的車身對真幌市民而言,就是熟悉的雙腳。

真幌市居住著境遇各色各樣的人們,單純用「住宅城」一詞無法完全概括。在這裡,既有正在養育孩子的年輕夫婦,也有老人,有學生;還有繼承了祖上代代相傳的土地,從事第一產業 的人,以及到東京都中心的公司上班的人。

而許多人在忙碌的日常生活中,在完成微不足道的一樁雜事時,就會想,要是能找誰幫個忙就好了!當把養老金手冊掉在沉重的衣櫃背後時,當必須打掃庭院卻提不起幹勁時,當想去超市購物卻意外閃了腰時。

這時便輪到多田便利屋出場了。

幸虧居住著處境與情況形形色色的人們,多田才能在真幌市作為便利屋生活下去。

和往年一樣,歲末,大掃除的委託蜂擁而至,在慌張忙亂中度過了。才一開年,又和往年一樣,開始門可羅雀了。便利屋在新年門前飾有松枝期間 是談不上工作的。今年也是,只在一月四日接到過一單事出突然的看護小孩的委託,其餘每一天,就只是把冷凍的燉菜用微波爐加加熱吃下肚。「但願清閑無事,靜待門松撤下!」——一面這樣祈禱著一面悠然睡覺過個年,也快到結願的日子了。只要今天一月七日平穩度過,就說明神明確實聽見了多田的小小願望。

然而,此地卻有一個男人攪亂多田內心的安寧。

「喂,多田,燙個酒呀!」

是行天春彥。他正趴在事務所的沙發上,拿燉菜當下酒菜,時不時歪歪杯子抿一口。大概是決意體現懶年應有的過法,連日來,除上廁所外,沒見他有過直立的姿態。

「憑什麼叫我燙?就喝冷的不行嗎?」

「冷死了,這間屋子。為啥隔一個鐘頭關暖爐?」

「節約經費。」

「窮到骨子裡了。」

待在這裡吃閑飯居然還敢抱怨,多田抓起掉在地板上的毯子粗魯地朝行天砸去。行天蠕動著扯過毯子卷在身上,照舊躺著,心滿意足地繼續喝他的酒。只見他巧妙地僅僅只是抬起頭,一滴不灑地從杯子里抿酒。這種稀奇古怪的地方倒靈巧得很!

多田隔著矮几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嘆了口氣。

「這個——行天,自從你跑過來,到這個新年,居然都已經是第三年啰!」

「都這麼長時間啦!」

「你就沒想過想點辦法嗎?」

「什麼叫想點辦法?」

「我是說找工作找房子。」

行天坐起身,拿起一次性筷子,一邊往盛燉菜的盤子里伸筷子,一邊說道:「工作的話,我在給多田你幫忙;房子的話,這裡不就有嗎?」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

「這裡是我的事務所兼住家!早都年過三十了,可瞧你那副熊樣,就不覺得難為情嗎,你?!」

「一點也不。」

「我覺得難為情。你的存在,該怎麼跟各位顧客解釋,這問題總讓我頭疼。」

「高中同學。」行天說著用筷子指指自己,又指指多田。

「一般人不會只因為是高中同學,就讓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混吃混喝三年的。」

「可是實際上,我跟你也只能說是同學,有什麼辦法?」

行天從一升瓶 往杯里添酒,也給多田的杯里滿上了,本意固然好,可灑了很多到矮几上,害得多田趕緊拿抹布來擦拭;行天則滿不在乎地吃燉菜,喝酒。

「你要是這麼在意客人的目光,就說『其實是分開很久的雙胞胎弟弟』得了。」

「也不管明明壓根兒一點不像?」

「『聽說因為老大不小了還啃老,被送去寄養的人家給轟出來了。哎呀,我也正頭疼呢!哈哈哈!』」

行天兀自繼續按照雙胞胎的設定演戲。多田揉了揉眉頭,一口氣喝光了杯中酒。

在都立真幌高中的時候,他跟行天的確是同學。那已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但是,他們不是朋友,甚至不曾交談。

沒想到,兩年前的新年裡偶然重逢,行天順理成章地跑到事務所里待著不走了,一直到現在。在整整兩年中,多田被行天那瘋瘋癲癲的言行弄得團團轉。

當初,聽行天說他沒地方可去,多田沒多想便允許他住下了。也由於高中時代的那件事讓他對行天多少感到有些歉疚。他想,反正也沒什麼東西怕人偷的,隨他去好了。那段時間,同妻子的種種糾葛還拖著尾巴,多田完全是破罐子破摔,對一切都無所謂。

這陣子才終於感到似乎能夠真正地向前邁步了,覺得似乎能夠允許自己追求光明的東西、溫暖的東西了。心境之所以產生這樣的變化,行天的瘋瘋癲癲也可說是原因之一,在這一點上,多田也很感謝他。

但是,吃閑飯吃到第三個年頭,再怎麼說也太長了點吧?

多田再次重重地嘆了口氣。對行天講常識,那才真叫徒勞到了骨子裡。雖然多田通過和行天的共同生活,被強行培養出了達觀與寬容的精神,但一想到跟這個既非家人也非情人又不是朋友的男人一起迎來了第三個新年,他就實在忍不住長嘆。

「行了行了,最好別太糾結細節啦!」

行天一隻手端著杯子,一隻手拿著筷子忙不迭地往返於燉菜的盤子和嘴巴之間。「沒有一個通俗易懂的理由跟關係,就不能跟誰一塊兒住,這麼想的傢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走運的。他們肯定想都沒想過,世上還有這樣的人存在,那些人沒有面子好維護,也沒有財產好保護,除了『順理成章』之外,找不到別的行動原理。要是實在需要向人們解釋,你就馬馬虎虎大膽地說『我們是雙胞胎』。」

行天說得頭頭是道,可多田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別的事情。

「行天,你怎麼光挑魔芋吃?」

「嗯——咽起來……?」

「吃東西要嚼一嚼呀!」

毫無預兆地,事務所的門開了,隨著一聲「新年快樂哦」,兩個女人闖了進來。是在真幌車站背後當妓女的露露和海茜。體形太過豐滿,活像「繩文維納斯」 的露露,在一條釘滿金色珠片的活像鎧甲的連衣裙外面披了一件人造皮草;腳上的細跟鞋是銀色的;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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