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公車牌下,再相會

多田便利屋在十二月迎來了一年中最為忙碌的時節。

一年將盡之時,看來人人都想把身邊的大小事務整理清爽。多田一天里要處理好幾件委託,連日在真幌市內奔波。雖然沒幫什麼忙,行天也跟著奔來忙去。

大部分工作是整理車庫啦打掃房間啦,但也有些古怪的委託。

「說是一直暗戀的男的提出交往,所以在聖誕節之前,想和目前為止交往的男的分手。」

多田剛從澡堂回來,就聽留守接電話的行天說道。

「什麼啊。」

「新的工作。」

多田端詳著遞過來的便條紙。行天潦草的字跡寫著筱原利世這個名字及聯繫方式。

「你接下來了?」

「不行嗎?你最近呀,像籠子里的熊一樣轉來轉去工作個沒完嘛。我想著你是不是被人逼債呢,所以接下來了。」

「我沒欠債。忙碌是因為正好是忙季。為什麼要接這種莫名其妙的委託啊?想分手的話自己分掉不就好了!」

「就是因為做不到才找便利屋的吧。因為有的人哪,就算被逼急了也沒法對討厭的人或事說出討厭。」

就算面臨外星人入侵,全世界的人都懇求說能拯救地球的只有你了,請為我們戰鬥吧,但只要沒那份心情就會斷然說「不要」的,大概就只有行天了。在這個意義上行天是個意志堅定的人,但他卻接下了筱原利世的案子,理由只可能有兩個。一個是心血來潮,另一個是為了煩多田。

「你去。」

多田把便條還給行天。雖說來者不拒是便利屋的經營方針,但他儘可能不想摻合男女之間的糾紛。

「哎?為什麼?」

「你也差不多該獨當一面了吧。要是順利,我就把便利屋的獨門秘技傳給你。」多田一本正經地說道。

行天彷彿不滿地說了句「不用」,在沙發上躺倒。憑什麼我要被你這個賴著不走的傢伙弄得這麼不爽?這樣想著,多田轉入遊說狀態。

「這不是你擅長的領域嗎?海茜她也很感謝你來著。就像那樣,一點點收拾好就行了。」

「和那時候一樣的法子?那倒容易。」

像是被引起了一點興趣,行天抬起臉來。

「要比海茜那會兒穩妥百倍,還有,在法律的範圍之內。」多田趕緊補充說。因為他回想起接近海茜的那個男的被打到血淋淋並且突然從真幌消失,還有行天因此負了性命攸關的重傷。

「真麻煩啊,你的獨門秘技。」行天蓋上毯子。「行了,我會想辦法的。因為我生性不善於拒絕別人的要求。」

儘管有不少反駁的話想說,多田也乖乖回到自己的床上。通過近一年的同居生活,他知道,唯有放棄和寬容,才能對付行天的不講道理。

多田注視著反射在天花板的路燈光,等待睡意到訪。在他就要投身於和被子一般重的軟綿綿睡魔時,隔斷簾的那頭,行天開口說:

「多田。」

這傢伙真會挑時候。多田沉默。行天流露出片刻的躊躇,繼續道:「我,是不是最好離開這兒?」

多田立即意識到,他是在介意自己說了獨當一面的話。雖然想對此表示肯定或無視,但要是能這樣,也就不會這麼長時間讓行天賴著不走了。心裡念著自已是個濫好人,多田說:

「怎樣都可以啊。事到如今。」

他等著行天的回答。耳邊傳來的是健康的入睡的呼吸聲。

什麼嘛,這傢伙。

帶著無處發泄的憤怒和完全清醒過來的意識,多田獨自一人傻乎乎地被扔在了深夜裡。

幾天後,行天為了處理筱原利世的委託晃晃悠悠地出了門。他穿了那件惹眼至極的外套,多田明白過來,那一定是要裝成筱原利世的新男友向現任男友說分手。多田打算和他說這外套可不妙啊,轉念作罷。

讓他去好了。多田自己也因為各種委託忙得不可開交。

下午,多田深深地體會到自己的預想有多天真。他正在獨居的老人家裡吭哧吭哧地挪著傢具,行天打來了電話。

「不好意思啊,你能來接我一下么。」行天說。

「稍等。」

多田說著,把手機遞給一直在關注他幹活的老婦人。他之前用單手和腰撐著收納櫃,這時小心地放到地上,對老婦人說了聲「抱歉」,又拿過手機。

「你說什麼?」

「希望你來接一下。山城町5-21,高地花園201室。」

「怎麼回事?」

「我沒法乘公交車。拜,我等著。」

依舊是不知所云,電話掛了。

「有什麼事嗎?」老婦人擔心地問。多田搖搖頭。這邊是重要的常客。這可不是關注某個不知為何乘不了公交車的人的場合。

「不,沒什麼。這個是放到隔壁房間嗎?」

筱原利世的公寓比客戶老岡的家更偏遠,位於山城町的田野之中。

做完老婦人房間的陳設大騰挪後,駕車前來的多田剛按下門鈴,玄關的門就開了,行天探出腦袋。他像是洗過澡,頭髮濕漉漉的,光身套著外套。

「你真慢。」行天說。多田感覺到一陣暈眩。

「你在幹嗎!只要裝作男朋友就好,裝作。你這傢伙和委託人做了什麼啊。這可是信用問題。」

「你稍微冷靜點。」行天笑道。

「對不起,變成這個樣子。」在屋裡的筱原利世哭了起來。

多田、行天與筱原圍著矮几落座。筱原是大學三年級學生。她說,自己和打工時認識的男生在談戀愛,但這次她一直暗戀的大學學長突然向她表白,所以她才向多田便利屋提出了委託。

「然後,因為今天EX來這裡,所以請行天先生在場……」

「EX?」多田因從未聽過的單詞而有些躊躇。

「就是她打工時認識的男的。」行天附在多田耳旁說道。「大學的那位叫作現在時。因為從開始到最後都沒有交往的明確界限,所以不說是現任、前任,而說成現在時、EX。」

「啊。」

搞不懂這其中的奧妙,多田想著,含糊地點點頭。

「EX他完全不能接受。」筱原哭得連橫膈膜都在震動。

最初三個人好好地談著分手,可EX突然間激動起來:「利世你被騙了啊!選個品位這麼差的男人,我不接受!」據說他說著說著就開始推搡。

多田有不祥的預感。

「然後?」

「然後,我這邊也發飆啦。」行天輕鬆地說。「因為重要的是讓他知難而退,所以就裝作比他還激動的樣子。對吧?」

「是的。」筱原答道,用濕潤的眼睛凝視行天。是因為回憶起行天的所為而害怕,還是被行天的英勇姿態打動了呢,那表情和兩者都搭不上。

「不接受是什麼意思啊!沒有讓你小子來選擇接不接受!你懂不懂?!要敢再來糾纏利世就把你幹掉,臭小子!對他吼完以後,我揪著他的脖子拖到屋外去。同時砰砰地打公寓的牆,又把自己的額頭吭吭地撞到牆上。是不是覺得很像瘋狗?因為你說了『法律範圍內』這種麻煩透頂的話,所以我不能揍EX,辛苦得很呢。拜這所賜,鼻血呼地噴了出來,襯衫上凈是血。」

行天的襯衫掛在窗帘桿上,在空調出風口邊搖曳。在浴室里也沒洗乾淨的血漬仍殘留在襯衫胸前到腹部的位置。擱在矮几上的行天的雙手,指根附近的手背也破了皮,帶著血痕。

「然後,你就喊我過來?」

「嗯。襯衫還濕著呢。」

「你就穿一件外套坐公交車回去好了。」

「難道不冷嗎?」

多田站起身。

「因為下面還有工作,先告辭了。如果那位EX又來轉悠,請聯繫我們。走了,行天。」

筱原送到家門口,多田和行天走了出去。

「讓便利屋出馬解決分手……?臉倒長得挺乖巧,其實是個阿修羅啊。」多田抱怨道。

「不存在乖巧的女生吧。我可沒見識過。」

坐上停在路邊的小皮卡,行天把潮乎乎的襯衫擺在儀錶板上。「穿著領口開這——么低的衣服,故意把人請到自己的屋裡說分手?這姑娘激烈而好戰,可不簡單。」

「你啊,就不能選個不那麼激烈的方式嗎?」多田把暖氣旋鈕調到強檔,忍不住脫口而出。

「譬如?」

「曉之以理不是挺好嘛。」

「也有些時候,用暴力相逼來得快速有效。」行天隱約有些得意。「不好嗎?我又沒打那個EX。」

但是白白地讓自己受了苦呢。正要這樣說的多田瞥見了行天受傷的手。他意識到自己的確不曾靠說理和誰取得過相互的諒解,便什麼都沒再說。

似乎沒時間繞回事務所去處理傷勢。離開山城町的小皮卡朝真幌市的西面駛去。

峰岸町這裡有兩所大學的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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