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事實,就一個

行天下了公交車沿著田間道路走來,路上所有人都朝他看去。

行天身著藏青底色上印有鮮紅牡丹花紋樣的夏威夷衫,外加帶有龍形刺繡的緞子外套。無論怎麼打量都只能看作是「只有追溯到遠古時期才能看見的典型的小混混」。

這種外套,這年頭哪兒還有賣啊。就在多田蹲著發獃的工夫,站在泉水旁的行天問:「你在幹嗎呢?」

「沒看見嗎?清掃。」

多田伸手探進泉水,一邊拾起剛從手中掉落的石頭,一邊答道。

「哦。我本來還想幫你采岩石海苔來著。」

行天打量著桶里堆積的水藻,點上一支煙。在一旁忙著清掃泉水的居民像是有些害怕,戳了下多田的側腹。多田無奈,只得簡潔地解釋說:「這是我的僱員。」

「但卻沒有工傷補貼。」行天說。

多田對居民們說了句「我走開下」,起身把行天帶到公園一角。

「你為什麼來這兒?」

「我想幫忙。」

「連蹲都沒法蹲,怎麼幫?不用了,你回去擦窗戶吧。」

沒有比吭哧吭哧擦石頭這種工作更不適合行天的個性的了。擦窗戶的話,工作面積大,也不用彎著背。可對於多田作為老闆這番因材施教的苦心,行天簡直全然不加考慮。

「那就讓我在水裡做個前空翻把水藻衝掉給你看如何?」

說著,行天撓著肚子就回身往泉水邊走。

「等一下等一下。那衣服是怎麼回事?雖然我覺得就算不問也猜得到。」

「哥倫比亞人送的。她說『給你添麻煩了不好意思哦,這是出院禮物』。」

果然。多田用沒拿鬃刷的另一隻手揉了揉眉心。手心裡沾了腥臭的水的味兒。

「便利屋可是信用第一。這打扮糟透了。」

「為什麼?這不臟呀。」

行天用腳巧妙地挑起躺在地上的長柄刷,開始擦拭木頭做的遊玩小徑。他脊背僵直,視線也不與地面接觸,這番姿態宛如沒上足油的舊型機器人一般。圍繞泉水的眾人不時瞄一眼舉止明顯不自然的行天。

多田回到磨石頭的人圈裡,故意發出一聲嘆息。

「他肚子動了手術,今天剛出院。工作這麼熱心,讓人沒法子啊。」

「啊呀,是生病了嗎?不要緊吧?」一位看起來很善良的老婦人擔心地問。

多田沒法告訴她,其實是為了件傻事,讓嗑了葯的男人捅了一刀。多田保持著沉重的表情,意義含混地說了句「總算命是留了下來……」他沒說謊。

居民中湧起充滿好感的氣氛。剛從重病中生還就馬上開始工作,雖然服裝品位怪異,卻是個不錯的男人,對行天的評價就這樣開始穩固起來。

就在多田為了下一次委託而進行的印象策略眼看就要成功的當口,一輛白色麵包車疾駛而來。在安靜的田間,車裡飄出的音樂的重低音迸落四周。

那輛車在公園的停車場停了下來,沙礫四下飛濺。車窗上貼著遮光膜,讓人沒法窺視內部,后座的門猛地開了。下車站定的,是兩耳滿滿當當綴著耳環的星。

「便利屋,你來一下。」

「我在工作。」

多田又從泉水中撿起一顆石頭。居民們停下手裡的活兒,來回地瞄著多田和星。

「首先,你究竟怎麼知道這地方的?」

「去了你的事務所,掛曆上寫著『小山內町·源泉公園』。」

「門沒鎖?」

「門開著呢。」

「行天!」多田叫道。行天拖著長柄刷走了過來。「你為什麼不關門?」

儘管知道門鎖了還是沒鎖對星來說是一碼事,可多田沒法不這樣質問。行天當然沒有在聽多田的問話。

「這小子是誰啊?」

行天饒有興緻地注視著星的耳朵。多田怒喝了聲「喂」,但他的吼聲也只是徒勞的噪音。行天似乎正通過目測計算著耳環的數量。

星無視這番舉動,當行天等人不存在似的說:

「我希望委託你當一陣子保鏢。」

「你的?」多田驚訝地問。

「高中女生的。高興吧,便利屋?」星用不帶起伏的聲音回答。

「一共十七個。」行天滿意地自言自語。

多田還沒答應,星就迅速回到了車裡。接著從麵包車上下來的是個背著運動背包身著校服的美少女。

「我是新村清海。真幌高中二年級。請關照。」

清海把手中一疊紙幣塞給多田。「這個是阿星給的。他還說,『要是敢碰清海,就讓你變成龜尾川的水藻。』」

完了,多田想。居民們彎腰埋頭用鬃刷擦著石頭。在這地區拓展新客戶已沒有可能。

「真幌高中是不穿校服的吧?為什麼你穿著校服?」行天無憂無慮地問道。

「因為我是高中女生嘛,大叔。」清海回答。

傍晚時分,多田總算在讓人不適的氣氛中做完了泉水的清掃。

清海坐在支起遮雨棚的小皮卡的貨斗里回到多田的事務所。讓行天開車太危險,可若讓行天坐在貨斗,說不定會震到肚子上的傷口,所以別無選擇。

清海快活地嚷著「啊,屁股坐疼了」,走上事務所的樓梯。她的短裙下擺極短,多田於是存心不看走在前面的清海,自入住以來頭一回數著台階上樓。不吉利的是,台階一共十三級。

「那麼,為什麼需要我們當你的保鏢呢?」多田向坐在對面沙發上的清海問道。

「叫我清海。」

「清海小姐,」多田重新說道,「我是便利屋,對腕力可沒有自信。說讓我當保鏢,這讓人很困擾。」

「阿星說,便利屋是幫助有困難的人的。」清海好奇地環視著事務所,說:「如果便利屋也說困擾,那可就麻煩了。」

只弄了自己那份飲料的行天從廚房端來了咖啡杯。他直著上半身不動,像僕人一樣跪下來,把杯子擱在矮几上。

「這人的動作有點怪吧?」清海說。

「他怪的不只是動作,你不用管他。」多田說。行天就那樣跪著膝前行了幾步,用背抵著沙發往上蹭,在多田身旁坐下。

「果然,肚子還差把勁呢。感覺像是一用力就會跑出來。」

行天本來是指「內臟」,但清海好像理解成了別的意思,皺起眉說:「哎呀,差勁。」

「不過,我倒是對腕力有自信呢。」

行天四仰八叉地坐著說道,指了指杯子。多田遞過杯子讓行天端著。杯子里似乎是不折不扣的威士忌。

「還有,多田困擾的時候,由我來跟進。因為我們是共同經營者。」

被他給佔了先。要這樣的話,行天會把這個事務所給佔領了。多田感覺到危機,小聲問道:「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一一說明的話太麻煩了吧。信用第一嘛。」

行天若無其事地啜了口威士忌。

「是嗎?不過呢,我想應該不需要腕力。」清海說。「我只想暫時躲在你們這兒。因為媒體煩人得很。」

「啊——我見過你,在電視上。」行天脫口而出。

「是什麼偶像嗎?」多田驚問道。

因為清海漂亮極了,就算是偶像也沒什麼可奇怪。閃亮的黑色長髮,白皙光滑透明得能看見血管的肌膚。小小的面孔上不成比例的大眼睛。

可清海笑趴下了。「好極了!什麼偶像,難不成你打算幫我去說個人情?」行天則以輸給多田的表情說:「你啊,這種時候總該看看現場追蹤報道。」

你自己倒是因為住院閑得很才看了電視。多田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問道:「怎麼回事?」

行天得意地解釋起來。

「這個人上了好多次電視呢,雖然只是背影。和公園新城的命案有牽扯。」

警察在尋找其下落的女孩的名字雖未公布,但據說叫作蘆原園子,是公園新城被殺的夫婦的獨生女。作為園子好友的清海在真幌高中前被記者們圍住,以顫抖的聲音做了訪談。

「我很擔心她。希望能快點找到她。覺得很孤單。園子,你在看嗎?我們是好朋友。一生一世。」

喚出「園子」的部分被做了音效處理,這個圖像在電視上一遍遍播放。大概節目的製作方判斷出,清海含著眼淚的聲音和窈窕的背影能吸引觀眾的注意吧。

「這一來,就有人說我『想出風頭,是用同班同學炒作吧』,在學校成了眾矢之的。媒體在那之後也每天來我家,問我『能不能再給我們講講園子是個怎樣的孩子』。父母氣得不行,教室也沒地兒可待,慘透了。」

「所以,在事情的餘熱消退之前讓我待這兒。」清海以滿不在乎的口吻說道。

「情況我了解了,可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把我扯進來。」多田嘆息道。「你是星的熟人對吧?你待在那傢伙的地方不就行了。」

「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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