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三十三章 阿方索的悲傷

當流夏再次見到羅密歐時,已經是在聖瑪麗教堂外的墓園裡了。

這個小小的幕園裡也長眠著羅密歐的父母,阿方索特地將他們一家人都葬在了同一片土地上。

直到此時,流夏還不敢相信那一天發生的事情是真的。那聲巨大的爆炸聲從通話器里傳來時,她清楚的看到阿方索的臉色變得煞白,整個人都在不受控制的顫抖。但即使是在那樣的情況下,他竟然還能冷靜的派人搜出了那顆藏在風信子里的炸彈,並且很快查出了讓炸彈得以混進來的某位女僕。

今天的陽光格外明媚,那絢爛的光芒讓人不由想起了羅密歐的暖金色頭髮。

不知為什麼,明明被那樣溫暖的陽光照耀著,她卻只感覺到了一種無法形容的寒冷。

來參加葬禮的人並不多。除了流夏和阿方索外,就只有匆匆趕回來的帕克了。帕克的鼻樑上架著一副棕褐色的墨鏡,所以無法看清他的眼神,但那緊抿蒼白的嘴角已於無形中泄露了他內心的悲傷。而阿方索的所有情緒,也同樣被掩藏在了深灰色的鏡片之後。

神父低沉傷感的聲音迴響在墓園的上方,「這個世界永遠都不會有終結,安息吧,我們的兄弟,你的靈魂,將會重歸神的懷抱。將淚水和愛獻給你,我們不會忘記你和我們一起度過的日子,將來有一天,亦會在那個世界和你再次相逢,直至永遠……」

神父說完悼詞之後,阿方索先摘下了自己的墨鏡,上前將一支白色玫瑰放在了羅密歐的棺木上。他今天穿著一襲黑色長風衣,將他本來就沒有血色的臉龐襯得如玫瑰般蒼白。但身為首領的他看起來相當會控制自己的情緒,就連帕克的眼角都泛出了淚光,他的臉上卻還是什麼表情都沒有。

流夏也輕輕放下了白色玫瑰,眼前彷彿又出現了那個任由暖金色頭髮在風中飛揚的少年。從最初那個讓她討厭的傢伙到現在這個能令她感動的朋友,身份的轉換似乎只是在短短一瞬間。

每了解他多一分,就感覺離他更近一些。

可惜,上帝並沒有給她更多的時間去走近他。

「答應我,你和流夏,都要努力的活下去。」

想起他在臨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流夏的眼眶裡不禁湧起了一陣酸澀,似乎有什麼亮晶晶的東西忍不住從眼角滲了出來。為什麼那天他離開的時候,她什麼話都沒有說。如果可以重來,她真希望神能再給她一點時間,只要幾秒鐘就好,至少,能讓她說出「小心點」這句話。

恍然間,她彷彿看到了在不遠處的十字架下,那個少年正自由散漫的坐在鐵欄杆上,修長的雙腿不安分的晃來晃去。微風吹散了他一頭暖金色的頭髮——就在那一瞬間,她似乎又回到了彼此初見時,再次看到聖母綻開了仁慈美好的笑容,聽到天使們齊聲吟唱起了讚美詩……

或許,他真的就是那個偷偷從天上溜到人間的天使,現在蒙主召喚,重新回到屬於他的世界去了。

流夏抬起頭望了望那片碧藍如洗的天空,和煦的陽光透過白色的雲層,溫柔擁抱著大地,一掃這個世界的寒冷。

只是心底那抹冰冷的悲傷,卻一直不曾消散,還固執的停留在某個小小的角落裡。

美術館發生的爆炸事件在當地造成了相當轟動的影響。當流夏他們回去時,發現城堡的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媒體記者。阿方索讓麗莎去應付這些人,自己則帶著流夏從後門進入了城堡里。

晚上用餐的時候,阿方索並沒有出現在餐廳里。流夏自然也沒什麼胃口吃飯,只是喝了一杯咖啡就回房了。

不知道是不是這杯咖啡的關係,一直到了半夜,她還是遲遲難以入睡。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一陣子,流夏乾脆跳下了床,赤著雙腳走到窗前拉開了帘子,一輪彎月就這樣撞入了她的視線里,那明亮的光芒刺得她幾乎要流淚。

默默站了一會,她感到有點口乾舌燥,於是隨意披了一件外套就準備下樓去廚房倒杯水。

經過阿方索的房間時,流夏有些意外的聽到了從裡面隱隱傳來了一些奇怪的聲音。她微微一愣,猶豫了一下後伸手推了推房門。原來房門只是虛掩著,只要輕輕一推就開了。

在幽暗的房間里,阿方索背對著她坐在沙發上,還是穿著白天的那件黑色長風衣,看來到家之後根本就沒有換過。銀色的月光在他的黑髮上折射出破碎的光華,他的雙肩正在輕微抽動著,就像是折了翅膀的知更鳥般脆弱,而那些幾不可聞的奇怪聲音聽起來似乎更像是——

流夏難以置信的睜大了眼睛,難道阿方索在……哭?

這怎麼可能?

「誰?」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阿方索的反應還是相當靈敏。

「是我。對不起,我只是看看發生了什麼,沒事的話我馬上就離開……」流夏邊回答邊往後退,忽然聽到對方低低說了一聲,「流夏,別走。來陪我坐一會兒好嗎?一會兒就好。」他的語氣聽起來像是蒼老了好幾歲,而這帶著請求的口吻里又似乎隱隱夾雜著一絲令人心痛的傷感。

心痛?流夏無意識的搖了搖頭,像是覺得自己會對他產生這種情緒根本就不可能。

但心裡的悲傷,一個人承受會太沉重,兩人分擔或許就會輕一些。無論是他,還是她,都需要有個可以分擔的對象。

想到這裡,她在遲疑了幾秒後還是進了房間。

沙發的茶几上放著好幾瓶烈酒,有一個酒瓶已經空了大半。還有一些透明的液體正在他的玻璃杯中輕輕蕩漾。阿方索抬起了頭來,那充血的雙眼和濕潤的眼角再次證實了流夏的猜想。

「會喝酒嗎?」他遞給了她一杯酒,「這是羅密歐最喜歡的俄羅斯伏特加,就當是最後陪他喝一次吧。」

流夏沒有說什麼,伸手就拿起了那杯酒一飲而盡。

濃烈的伏特加一入喉嚨,就像是火燒般呈直線狀竄到了胃裡,那種灼燒五臟六腑的感覺嗆得她連咳了好幾聲。

「原來你不會喝烈酒。」阿方索平靜地注視著她。

「喝一點而已,我還沒這麼脆弱。」流夏垂下了長長的睫毛,「更何況,我們不是答應過等他回來時要一起喝酒的嗎?我只是喝了我的那份而已。」

阿方索的水綠色眼睛泛著淡淡的光澤,「流夏,知道嗎?如果那時知道你會成為現在的你,當時我就一定會把你帶走。」

「那時的你根本就不想理我。」流夏自嘲的彎了彎嘴角,「那天你不是想方設法擺脫我逃走了嗎?」

「那天……或許我真該更早一些回家。」阿方索的神思似乎已經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對,就是那個陽光明媚的清晨,那片美麗的波西塔諾森林。

「我的母親是洛倫佐家的唯一繼承人,可她卻愛上了一位EE組織的高層,也就是我的父親。於是就隱姓埋名偷偷跟著他來到了義大利南部,接著就有了我。本來我們的生活就會以這種方式繼續下去,但……」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或許這些東西對你來說太過無聊了,我……」

「不,阿方索,說下去。」流夏安靜地凝視著他,「有些東西總是放在心裡是很累的,或許說出來才會輕鬆一點。」

阿方索的眼底彷彿有什麼划過,「也對,也許我今晚真的太累了。」他邊說又邊打開了一瓶伏特加,「我父親最好的朋友迪吉奧,是組織里僅此於Don的決策人。就在我遇見你的那一天,他帶著手下的人背叛了Don,殺死了Don和他最忠實的親信,當然,也包括我的父母。當我回去的時候,正好看到自己父母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那天所見到的殘酷遠遠不止這些,但他已經無法再冷靜的從口中複述出來。

父母的雙手被砍下來掛在了門上,這一幕成為了他一輩子的噩夢……還有父親滿身的血跡,母親身上可怖的瘀傷,這一切的一切,都告訴他父母是怎麼受盡凌辱而死。

聽到這裡的時候,流夏也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裡的傷痕也是拜他們所賜。」他有意無意的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那道猙獰的傷痕,「不過就在他們要將我滅口的時候,Don的弟弟埃尼斯托趕到救下了我。」

「那麼,之後你們……」儘管知道這一切已經成為過去,但流夏的心裡還是禁不住為他捏了一把冷汗,順手又拿起了杯子連喝了幾口酒給自己壓驚。那道傷痕……原來是這麼而來的。阿方索他,差點就死了呢。

一想到這裡,她忽然感到了莫名的心疼,莫名的憐惜,莫名的傷感。

莫名到連她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一直在躲避迪吉奧的追殺,但所幸,組織里還是有很多人並不服他,所以在一年後,我們等到了一個絕好的機會,成功的伏擊了他,重新奪回了掌管組織的權力。至於迪吉奧的全家,我也以他們傷害我父母的同樣方法對付了他們。」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阿方索又恢複了他冷酷的神色。

「全家?」這個詞後面所蘊含的真正意義讓流夏感到恐懼。但強烈的酒精似乎開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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