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節 離開了學校

再有一學期,亞麗就要升入中學了。她常常捫心自問:怎麼進中學啊?拿什麼成績到中學去?她翻開書本,一頁一頁地查看,一學期過去三分之二了,只講了三課;剩下的時間還能講幾課?她問過老師,老師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說:到學期終了,課就完了。書本一收,都升級!亞麗噘起小嘴,嘆了一口氣。

自從轉學到原籍,亞麗還是和她在城裡學校時一樣,不管社會上的風浪多麼大,她總是正兒八經地做自己的作業,讀自己的書,老師不對她進行考核,她就把作業交給媽媽,璃媽處境再艱難,對於亞麗的作業總是仔細批閱,並且給她提出思考題目,要求她定期完成。

有一天,亞麗正在座位上低頭認真讀書,老師走進來宣布,一位首長,來學校作報告。孩子們一窩蜂地擁出教室,亞麗走在最後,來到操場,朝前邊一看,頓時冷笑了:我還以為是什麼大首長呢,原來是高月生她轉身就想回教室去。

元元拉了她一下,低聲對她說:亞麗,你別走呀!看要猴還得二分錢呢。咱們瞧瞧高委員來玩什麼猴?

一個孩子從人群里伸出頭來,做個鬼臉,說:高委員又饞了,是來挖雞腚眼子,摸羊圈的

亞麗心裡一動:過去只聽同學們說高月生在學校出了不少洋相,這次得親眼見識見識。

高月生是貧下中農管理學校委員會的主任,全公社的中小學都歸他管。一到學校,他就要講話,一講話,還要賣弄本領。他還給學校規定:五個孩子養一隻羊,一個班養十隻雞。他在學校講完話,不是宰羊,就是殺雞,最起碼也得吃雞蛋。所以孩予們說他挖雞腚眼子、摸羊圈來了。

高月生站在土檯子上,對孩子們先咳嗽一聲,然後才講話:

革命的同學們!他頓了頓,滿以為孩子們會鼓掌。可是,他一連停頓了好幾拍,孩子們還是只管瞪著眼,沒有反應。他不高興了,瞪著老鼠眼瞅孩子們一陣,說:我告訴你們個特大的頂好消息。你們注意聽著,別嚇掉了魂!我們國家出了一個最大最大的學問家,叫張鐵生,考上大學啦!我們中央首長還發賀電錶揚他呢!你們說他考多少分?一個孩子笑了,高月生沖著他把眼一瞪:你笑啥?你這個孩羔予出身准有問題。你為啥對新生事物這麼仇視?嗯,你們家裡一定有五類分子他轉臉對老師說:你查查,把這個學生的情況告訴我那孩子跳起來了,大聲說;高主任,你不要查了,我姐夫是新任的公社革委會孫主任,我叫勇勇,是全公社造反派的高參謀,。我到這裡來玩的,還沒有向學校報名。你說的張鐵生,三個月前我就知道了,考個大零蛋這算什麼新聞呀

高月生被這個孩子當面一頂撞,又急又氣又沒有辦法。他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大聲說道:你,你怎麼?你姐夫是主任又怎麼樣?要不是哥們保他,他能當上!

孩子們鬨笑了。隊伍里亂了營,有的孩子拍巴掌,有的孩子吹口哨,嘰哩呱啦,像鴨子炸群。

高月生一看講不下去了,攥起拳頭,噴著唾沫星子,大聲咋呼起來:你們反了,反了!我決定,從今天起,二十天不上課,通通拉到黃河套里去扒魚塘,啥時候累憨了啥時候回來。誰也不許帶書本說罷,他氣急敗壞地走了。

高月生是走了,那個停課二十天的決定得執行。否則,又得來抓階級敵人了

高月生要真走了,就好了。他不走,坐在辦公室里等吃飯。這可急壞了管食堂的老師,東一頭,西一腳,連棵生蔥也買不到。最後決定領著高主任到五里外的飯店去過飯時。高月生畢竟是經過場面的,有點兒身份,他擺著手,說:算啦,算啦自家人嘛,家常便飯,有啥吃啥亞麗不相信,一個普通幹部隨意說一句話,學校就真會停課二十天。然而,在那個年代,像這種事情多得如牛毛。屎是亞麗的視野太小,耳朵也閉塞罷了。高月生吃足了雞蛋,走了。學校革命領導小組組長就通知學生:每人準備一星期乾糧,二十五斤燒柴,去挖河。缺席的以自動退學論處

亞麗拖著沉重的身子回到家,坐在床上愣愣地發獃。怎麼辦?

夜深了,淡淡的月光灑在這寂靜的庭院上。媽媽望見女兒在發獃,便說:亞麗累了吧,你去睡吧,天不早了。媽,我不累

又病啦?媽走過來,用手試試她的額頭,又問:你怎麼啦?

亞麗仰起臉,對媽媽說:媽,我不是好好的嗎

媽媽是個細心人,她的眼睛像個靈敏的雷達。過去媽媽在學校里教書的時候,她從孩子們的眼神就可以判斷出他在想什麼,何況自己的女兒呢?媽媽在亞麗身邊坐下,慢條斯理地說:麗麗,媽媽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替媽媽分擔了很多憂愁,媽也知道,生活把你壓得不輕。一旦媽媽身體好了,媽就不讓你千那麼多事了......

媽媽,你別說這樣的話了。亞麗轉臉對媽媽說,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說說,不知你能不能同意?

媽媽望望女兒,深邃的眼睛閃了閃,沒有回答。

亞麗又說:媽,你能答應嗎?我只向你要求這一件事,我想你一定會答應。

媽媽低聲問道:什麼事呀?

亞麗說:媽,我想退學!媽媽驚訝地問道:為什麼?

退學有許多好處,不退學也沒有多少好處。

媽媽不安地站起身來,然後又坐在女兒身邊,拉著女兒的手,撫摸著女兒的頭,心裡七上八下地翻騰:女兒從來不耽誤一節課,不少做一道習題,生怕學業不好,生怕失去了上學的機會。現在,為什麼突然提出退學?她雖然年齡小,但任何事情都想得比較周全。心裡沒把握的事,絕不說出口什麼原因促使女兒作出這樣的決定呢?媽媽想了很久,最後說:是不是學校有人又罵你了?別放在心上。誰罵就讓他去罵吧。有一天,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那些罵咱反革命的話,通通貼不到咱身上。誰是反革命,就是罵誰的

亞麗搖搖頭。媽媽心裡一沉,語重心長地說:孩子,你不是想著以後當發明家,當科學家嗎!你有多長的童年呢?一個人的童年如果耽誤過去了,說不定就誤了一生。你千萬不能被眼前的亂鬨哄迷了眼睛。有一天,還得憑著真實的本領去建設咱們的國家,去建設我們的好生活。媽媽滿以為自己的話能夠打動女兒的心,會幫助女兒解開思想疙瘩,女兒會高高興興地收回自己的打算。可是,當媽媽轉臉瞅瞅亞麗的時候,那張沉默的小臉蛋,依然是愁眉不展,毫不動情。媽媽著急了,忙問道。

亞麗,媽媽的話是騙你嗎?你要認真地想想呀

亞麗說:媽,你說的話我全明白。是真話,是實話媽媽說:那好吧,聽媽媽的話,好好地到學校里去讀書。

亞麗仍然固執地搖搖頭,說:媽,還是不上學吧!媽媽生氣了,她咳了一聲說:麗麗呀,到底為了什麼呀?。

亞麗見媽媽生氣了,忙拉著媽媽的手,說:媽,你別生氣。有許多事我想不通。學校就是學校,學生就應該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我們學校不是那樣,誰愛讀書,誰挨罵

媽媽說:能是那樣的嗎?前兩年毛主席還譾:學生以學為主,呢!哪有在學校里讀書挨罵的道理?

亞麗說:媽,你離開學校的時間長了,不知道學校的變化。現在韻學校是以勞動為主。今天排著隊到這個生產隊勞動,明天排著隊到那個生產隊勞動。一天忙到晚,腿痛腰酸,哪還有精神去讀書!

媽媽說:勞動也是應該的嘛!

誰說不應該呀亞麗說,你看,現在又決定了,叫我們放下書包,到黃河套里去勞動二十天!

十天?書還讀不讀呀?媽媽驚訝地問。亞麗說:氣人的事還多著呢?

啥事呀?

啥事?亞麗說,有個張鐵生,交白卷考上了大學,還說他是英雄。

那算什麼英雄!媽媽不屑地說。

你不信嗎?媽媽。亞麗說,起先我也不信,後來,聽見廣播里說了,才相信。

咳--媽媽嘆聲氣,把頭輕輕地搖幾搖。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亞麗對媽媽說:高月生早宣布過了,他說:黑崽子一律不推薦。,媽,要是畢業了,叫人家攆出來,還不如自己退了好呢?

媽媽的心涼了,頭腦也冷靜了:是啊,升學不憑成績,不憑分了,要靠推薦;推薦也得以階級鬥爭為綱媽媽皺著眉頭,不說話了。

有什麼好說呢?她剛剛對女兒講的一番道理,如今也都玄了起來。靠推薦這個詞,像長跑道上增設的一堵牆,而且是被某個權威看守著的,要麼到此為止,要麼得恩准跳躍自己想飛越,就是你成績再優,也只能望洋興嘆媽媽走出屋來,懸著心,嘆著氣,抬頭望著天空。不知什麼時候,天空彙集了一層濃濃的雲彩。月亮不見了,唯有風更加猖獗!它裹著黃河灘上的塵沙,毛毛雨般地灑在屋頂,灑在媽媽身上,嗆得她喘不出氣,睜不開眼。她轉身走回屋裡,一聲不晌就躺到床上睡了。亞麗收拾好屋裡屋外的東西,正想去睡覺,一隻大狗追著一隻貓跑進院子。貓尖叫了一聲,爬上大樹,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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