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一體納糧、火耗歸公

吉安府府衙。

杜槐水是吉安府的刑訟推官,掌一府刑案審斷,職權類似於後世市中院刑事訴訟庭的庭長,屬於法律從業官吏。

杜家在吉水縣圈地不退的官司鬧得大,早已不在吉安府的管轄範圍之內,布政使司衙門也派了專員下到吉安府來督辦,但不知道什麼原因卻一直在拖著,既沒有判杜家退還,也沒有按照杜槐水的想法,依大明律彈壓抓人。

事,就這麼拖了一個多月。

隨著時間的推移,江西本地類似杜槐水這般的操作自然是越來越多,其中又尤以吉泰平原為中心這一圈擴散開的土地侵佔最為嚴重。

看到這般情景,杜槐水心裡反而踏實了下來。

法不責眾,小半個江西的如杜家這般的官宦世家都牽連進了這件事情之中,而且他們又佔據了道理和法律上的正確性,朝廷就算想差,皇帝就算想斷,又哪裡清理的明白?

天下的烏鴉一般黑,慢說江西,閩浙和南直隸、河南也一樣是不幹凈的,你總不能把所有的烏鴉都殺光吧。

不過杜槐水也知道,事情牽扯了那麼多的百姓,朝廷也不可能按照大明律的律法來追究百姓的責任,在杜槐水看來,這件事最後的處理應該朝廷還是要追求穩定的。

怎麼追求穩定?當然是暫緩執行廢除免稅田、職俸田的國策唄。

但是杜槐水卻忽視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最最底層,佔據了士子階級九成數量的基層秀才、舉人公可沒有像他們這些當官的那般無恥,攥著田產不願意鬆手的只是極少數的人罷了。

這些秀才、舉人名下的免稅田來源大多都是鄰里親戚的掛靠田,有誰會厚著臉皮不退?

真正不願意退的,不過是如杜家這般仕途門閥,既有權利且職俸田的上限也高罷了。

杜槐水以為他們這一群既得利益群體站在了統一陣線之上,力量足以迫使皇帝暫緩執行廢除兩田,天下均稅的國策,所以每天進入署衙的時候都笑眯眯的,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態,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陳大人。」

接到吉安知府陳一新的傳令,杜槐水一踏足知府的署事大堂,眼皮就猛烈跳動起來。

他竟然在吉安府的知府衙門見到了吉安府錦衣衛千戶所的千戶!

這幾年,地方錦衣衛千戶所一直在進行職能轉型,從監督地方變成了監察官員,剝奪了原地方省府科道言官和通判的部分監察職責。

而且錦衣衛直屬與御前司統轄,骨子裡就透露著一股子見不到光的陰暗,這幾年從來不會跟地方主官有聯繫,而往往當這些活在陰影下的玩意露面的時候,總會帶走幾條人命!

「咱們吉安府的千戶官楊谷。」

陳一新引薦了一下,隨後便自顧自的看起了大案上最新一期的求是報。

「楊千戶。」

身子微微顫抖著,杜槐水向著楊谷微微致意,還沒等他開口詢問,後者已經笑眯眯的站起身走了過來。

「杜槐水杜推官,洪武二十七年同進士出身,令尊早年是江西左參議,膝下四子,具為朝廷臣工,長子也就是你大哥現為江西右參政,督三府糧道,對吧。」

杜家的底自楊谷口中毫無偏錯的說了出來,這讓杜槐水的額頭上馬上見起了汗水。

「御前司和都察院的上官已到了南昌府。」

楊谷的手搭在杜槐水的肩頭之上,嚇得後者腿一軟便癱坐於地,做賊心虛,莫外如是。

看到這杜槐水這般不禁嚇,楊谷啞然失笑,扭頭看向陳一新,微微躬身道:「陳大人,這杜槐水,下官可是要帶走了。」

帶走?帶我上哪裡去?

杜槐水打了一個激靈,趴在地上保住楊谷的大腿,驚恐的抬起腦袋:「楊千戶,下官是朝廷命官,拿我要都察院和刑部的條陳,而且下官所犯何罪,用得到去錦衣衛交代?」

「都察院和刑部的條陳,我還真沒有。」

楊谷一彎腰,攥著杜槐水的後脖頸處的衣領,一用力就給扥了起來。

「但是我有內閣楊閣老和御前司署名的公文,夠嗎?」

內閣、御前司?

這兩座大山搬出來,杜槐水頓時覺得渾身的力氣被抽了一個一乾二淨,杜家左右不過才侵佔了幾百畝的地,哪裡配得上內閣和御前司這種頂了尖的中樞親自點名?

動靜越大,說明越是生機渺茫啊。

「不送了。」

陳一新目送著楊谷提著杜槐水離開,而後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

萬幸,真是萬幸。

他作為吉安府的知府,他一家也自然不可能真箇清廉如水,但好在在這件事情上,他陳一新還是很明智的選擇了退了一步,將那些名下不屬於他陳家的掛靠田全數退給了百姓,並沒有無恥的攥著地契不放,吉水縣的事鬧到府衙里,他也沒有蓋棺定論的偏袒,而是安撫百姓的同時上報布政使司衙門。

如果當時他偏幫了如杜家這般的同僚,估計今天楊谷第一個要拿的,就是他陳一新了!

默默的摸了摸脖子,還好,腦袋還在。

一大早,吉安府的錦衣衛千戶所就開始全城抓人,一家一家的破門,這麼大的動靜,陳一新只在當年剛剛中進的時候,趕上藍玉案在南京見過。

這般動靜,必然是皇帝動了殺心了!

皇帝這一刀,不僅僅是江西,怕是整個大明都跑不掉了。

隨著杜槐水的落網,杜家的事很快便落實下來,杜家的人養尊處優了幾十年,哪裡吃得消錦衣衛的手段刑訊,當天進了大牢便一五一十的抖楞出來,他們一家名下的田產中除了百姓自願奉上的田產之餘,還有幾百畝是直接吞沒的。

也就是早年拿下的掛靠田,隨著原產的『佃戶』病逝或者入獄,直接變臉侵佔下來。

而在朝廷正式下文,取消免稅、職俸田的國策頒行之後,吉水縣當地的百姓把杜家告上吉水縣縣衙後,他杜家又是通過的哪些關係來震懾百姓,該案涉及到的官吏名單,杜家也是老老實實的全吐了出來。

不僅如此,包括杜家幾十年來在江西跟哪些同僚有過利益輸送關係,而自杜家之後,江西一大群如杜家這般的官吏門閥紛紛響應,這其中也是有杜家攛掇的影子的。

「我們寄希望於大傢伙都這般行徑,法不責眾,朝廷就會暫緩國策的執行。」

早已被上了刑而奄奄一息的杜家老大有氣無力地說道。

「我是江西的右參政,這件事裡面主要便是我一人聯絡和指使,跟我那幾個弟弟,還有子侄等孩子沒有任何關係。」

「真是觸目驚心啊。」

負責江西地域的都察院官員拿著名單找到了御前司的監察太監,沉聲道:「公公,這江西可謂是爛到骨子裡了。」

天下士子半江西,當朝內閣之中,首輔楊士奇和大學士解縉都是江西籍,這不僅大大鼓舞了江西士子的心氣,某種程度上也鼓勵江西士子大搞鄉黨山頭。

大傢伙互相支持,一家貪十家貪!

像陳一新這般主動退田的,基本都是外鄉人,而江西本地的坐地虎,早都背地裡商量好了對策和串通在一起。要麼都退,要麼都不退!

這下倒好,拔出蘿蔔帶出泥,一個也沒跑掉。

「按照聖諭,這要是全砍了,那可是上千顆人頭啊。」

捏著收集在一起的名單,都察院的官員咽了口唾沫:「怎麼辦?」

事情到了這般嚴重的程度,真要引刀成一快,那地方要癱瘓成什麼樣子啊。

「怕什麼,又沒有什麼主官。」

太監瞥了一眼:「最大的也不過是個按察使,地方的知府只有三人,同知七人、五品六品銜的佐官幾十人而已,大多數還是無官無職的各家士子和一些不上檯面的胥吏罷了,過兩個月江西開省考,還怕補不齊?」

江西這地的文風在這裡,你要說多了沒有,十萬八萬個識字的不難找,一千多顆人頭,幾百個崗位而已,根本不夠那些落第不仕的貧寒士子搶的。

大明六七千萬的百姓,哪怕識字率只有百分之一,按照比例,江西這地界的讀書人那都是一個極其龐大的數字了。

「奉上諭,殺!」

太監眼皮都不眨,便森然吐口道:「凡此名單之上者,皆斬!」

江西的天,便隨著這一句話音的落下,被染的猩紅猙獰。

而江西最慘的無疑就是杜家了,從杜老頭這個家主自下,四個兒子、十七個孫子中的六個全被砍了腦袋!

其他十一個因為年幼還沒有功名在身,不存在擁有免稅田的基礎,自然也不可能有貪占的行為這才逃過一劫,但他們的餘生會跟著杜家的女眷一道被流放遼東或者台灣。

杜家的境遇也是江西小半數官吏門閥的縮影,那便是滿門抄斬!

而自江西之後,南直隸、浙江這兩個士子階級能量名列前茅的大省也沒有跑掉,兩個地方加一起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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