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天家(上)

時間總是在不經意間流轉而逝。

如果不是馬恩慧送來的粽子,朱允炆自己都沒有發覺,不知覺間又是一年的端陽節。

「先吃些東西吧。」

馬恩慧招呼著宮女將吃食擺好,自己則走到朱允炆的身旁,微微側目看了一下:《大明第一次全國人口和田畝清查計畫》。

這份宣旨已經被密密麻麻的文字渲染了大半,不少地方還有著點滴的汗漬,看得出來朱允炆已經寫了不少的時間。

放下筆,晃了晃自己發酸的手腕,雙喜那邊自冰鑒中取了碗冰鎮得的綠豆湯,朱允炆接過一飲而盡,這才哈了口氣。

「時間過得真快,天色都擦了黑。」

「天熱,暑氣重,陛下不要總是一坐坐一天,還是應該多走動走動。」

馬恩慧一邊擔心著朱允炆,一邊卻又抱怨起來。

「陛下您總是這樣,一忙起來經常十天半個月的忘了時間,妾那邊都快成幾個妹妹的聚會所在了。」

幾個新媳婦入了宮之後,除了一人混了一次同衾圓房以外,就再也沒見過皇帝長什麼樣子,還都以為是朱允炆獨寵馬恩慧,結果轉道坤寧宮有心想要留意一下,卻是發現皇帝是真的拿她們這些媳婦一點存在感都沒有。

聽出了這馬恩慧的話外之音,朱允炆忙拍了拍前者搭在自己肩頭的小手,許了一句。

「等朕忙完這幾日,便好好的陪陪你們。」

頓了頓,復又言道。

「過些日子朕便安排御前司和工部,到玄武湖畔那搭個園子,順便把太祖那時候留下的行宮修葺一下,等下個月差不多就能竣工,咱們趕在三伏天的時候正好去避避暑。」

馬恩慧此時就站在朱允炆的身後,兩隻手搭在後者的面頰兩側,輕柔的按壓著後者的太陽穴,聞言誒了一聲。

「難得陛下想要歇一陣,妾這邊自然是歡喜的緊。」

「太后的身子不太好,偏生這皇宮裡氣氛悶得很,到時候一定也要把她老人家也請過去,咱們做子媳的,帶著孩子陪她聊聊天,寬寬心。」

朱允炆閉著眼睛,突然覺得自己這些年是有些不孝涼薄了。

大明以孝立國,太祖更是受到孝慈高皇后的影響,也是一力推崇孝道,比如孝慈皇后的養父,也就是太祖的貴人郭子興。

即使後者的兩個兒子都跟太祖皇帝鬧了齟齬齷齪,當年又有征伐兵事,但是對於老郭家的後代兒孫,太祖還是該追謚王爵的追謚王爵,該蔭封公侯的蔭封公侯。

在這一點上,他朱允炆可確確實實做的不算合格。

他剛來那陣子先是忙著吸收這個時空的一切知識,然後便是手忙腳亂的登基,可以說他第一年的時間就像是一個海綿吸水的過程,精力用在學習上都不夠,哪裡騰的出時間去盡孝道。

也沒這個感情基礎啊。

後來倒是去過幾次,但是太后那裡青燈古佛,經文講義,朱允炆聽得耳朵都磨出了繭子。偏生太后愛說,他又不能限制太后,為了這事,他甚至下了嚴令,不允許朱文奎去太后那裡。

子孫都不在膝前,這讓老人家的心裡是很難受的。而且太后的身子本就差。

自己的幾個弟弟在宮外建了府,甚至還跑進宮來,煞有其事想要接太后出宮去住,好讓他們這些骨肉盡一盡孝道?

那他朱允炆算什麼?

讓人戳著脊梁骨罵不孝、罵天家冷血無情嗎?

做皇帝做的越久,越是對孤家寡人這四個字了解的越是透徹。

「允熞歲數也不小了,朕準備給他說門親事。」

念及家人,朱允炆覺得自己也是時候抽點時間出來安頓一下家事。

朱標子女九人,除了長子朱雄煐早夭過世以外,另有四子,除了朱允炆做了皇帝,其他三個弟弟中,朱允熥早在太祖賓天之前便成了親,剩下兩個這些年才逐漸大起來。

「允熞十八歲,眼瞅著再過兩年便要加冠禮,確實是該成親了不假。」

這個年代十八歲還不成親,那絕對稱得上一句晚婚晚育了。

朱允熞能不急嗎?

少年思春,這南京城天子根腳,達官顯貴如雲遮目,千金小姐那麼多總會有幾家長得俊俏的姑娘,少年郎哪裡會沒有幾個中意的。

但是他中意可不行,他是朱允炆的親弟弟!

他的正妃的位子留給誰,他說了不算的。

所以這幾年朱允熞連個妾都沒敢納,更不敢平白污了哪家千金的清白,也導致這孩子跟他遼王叔朱植走的近切。

御前司其實也沒少往宮裡送這些小道消息,弄得朱允炆跟馬恩慧兩口子也很尷尬。

「陛下可有中意的人家?」

說到這家長里短的事情上,馬恩慧這個婦道人家顯然是來了不少的興緻,嘴裡便介紹了起來。

「年節的誥婦宴,倒是有不少命婦的跟妾推薦了不少俊俏姑娘,本來是打算給陛下充秀宮的,她們沒這個命入您的眼,倒是可以參考一二。」

說著話馬恩慧的嘴裡便不停的蹦出一些姑娘的名字和家世來,末了還問朱允炆有沒有中意的,但後者都搖頭給否了下來。

「朕記得,含山侯楊文有個小女兒吧。」

馬恩慧臉色微微有些為難:「那是側室生下來的,這身份。」

自古門當戶對,這句話又何止只是說給男人聽的。

楊文的小女兒是庶出,哪裡配得上朱允熞這個正統的皇室嫡子,楊文的夫人也從來沒湊過這攀龍附鳳的熱鬧。

「左右無非是咱們天家吃點虧罷了。」

朱允炆拍了板,那即使楊文的閨女再如何的丑,他朱允熞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都得捏鼻子按照宗人府和禮部的程序走。

至於為什麼這種好事落到楊文的腦袋上,很簡單。

人家楊文可是平白無故的蹲了幾個月詔獄啊。

搞起包辦婚姻來,他朱允炆心裡是一點負擔都沒有的,那朱允熞身為皇室貴胄,打一落生就享進了他這人生為他帶來的一些榮華,作為代價,難道犧牲掉一個微不足道的選擇權不應該嗎?

生在天家,任何事哪有說全按照自己意願來的?

吃完了飯,馬恩慧見朱允炆似乎並沒有打算去她那的意願,便怏怏不樂的告辭離開,朱允炆這才轉目看向雙喜。

「召秦王朱尚炳、晉王朱濟熺……朱允熞、朱允熙他們來。」

一連串幾十個人名,也虧得是朱允炆和雙喜的記憶力都是極好的,朱允炆說著,雙喜那邊都記了下來,哪怕後面多了起來,雙喜按照各支的排字只記一個單名也是毫無壓力的。

「是,奴婢這就差人去。」

這麼多人,十幾家的親王、郡王都在這才傳召當中,雙喜得多安排些人才跑的過來。

朱允熞突然就接到了來自皇宮內他那位統御天地的皇兄傳召。

對於自己的這個一母同胞親大哥,朱允熞的心裡是很畏懼的。

這種畏懼來源於陌生!

他跟著朱允炆從小到大,皇帝的脾氣秉性他是心裡有數的,如果不是朱雄煐早夭、元妃常氏又受了逆反牽連,怎麼看這個皇位都應該是朱允熥的。

庶二子的朱允炆打小就沒被重視過,哪怕他後來變成了庶長子。

身份這種東西在天家打一落生,是會直接註定一生命運的東西,輕易不會發生任何的改變,就好比那些宗親的孩子,他們一輩子都不可能染指皇位一般。

這種情況下的朱允炆和朱允熞,能有什麼大膽的想法?

老實、謹慎、低調,就是他們打小接受的教育,謙恭仁讓都是他們必須要刻進骨子裡的東西,他們的親爹朱標,不可能讓這些庶出的兒子滋生出野心,來惦記那些不該他們惦記的東西。

但誰能想到風雲變幻莫測,呂氏被扶正做了正室,子憑母貴,庶子變成了嫡子。

朱允炆更是在朱標去世之後被太祖欽定做了太孫,每逢年節大朝會,百官在奉天殿行八拜禮後要去文華殿,向朱允炆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子再行四拜禮。

但即使這個時候,朱允炆的人設還是那般的謙恭,那是打小教育出來的思想,不是輕易就可以改變的東西。

但是怎麼就突然換了一個人呢?

所有人包括朱允熞這些近親,他們都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咱們這個皇帝一直都是鷹視狼顧的野心黨,年輕時的所謂仁明孝友全是一種偽裝罷了。

雄猜之主,莫外如是。

一個打孩提之年就懂得偽裝自己的皇帝,難道不足以讓人心生恐懼嗎?

這也是他們這些做弟弟的,之所以離開大內搬出宮外去住的主要原因。所謂的年歲漸長,避嫌與後宮都是託辭罷了。

皇宮近萬間殿宇房舍,容不下他們兩三個半大小子?

所以當接到傳召入宮的一路上,朱允熞的心裡一直就沒有踏實過。

一踏足乾清宮,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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