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玲緩緩睜開眼睛。
後背的觸感是滾燙的沙粒。
她掙扎著爬起來，四處打望。
率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片淡藍色的海洋。
童玲滿心茫然。
明明自己在倉庫里進行T100的協調度測試，怎麼醒過來就到了這地方？
T100呢？
教官呢？
我……呢？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童玲仔細回憶了一番，剛才自己把手掌放到神經連接板上，隨後瞬間失去意識，思維彷彿被抽離。
然後自己變成了風暴中的一葉扁舟，不由自主的紛飛飄蕩，直到彷彿被撕碎，意識化整為零，然後沉入黑暗。
人的思維是很奇特的存在。
明明童玲的思維量子風暴已經被撕扯成了無數散開的碎片，七零八落的掉落在T100資料庫的各個角落裡，但她的意識卻就是能跳過T100資料庫架構的阻隔，相互聯繫在了一起，並重新組合為完整的人類思維。
童玲用了很長的時間才弄明白自己的處境。
自己是沉入了T100的量子意識海中。
現在要做的事情，是在這片海洋中找到T100的智慧核心，控制閥也在那裡。
然後按照教程的指令，嘗試輸入一段最簡單的教程類預置程序，最終達到讓T100進行一系列簡單的演示類基礎動作，再將她的意識重新提煉，並釋放出去的操作。
說來簡單，但問題就是她正身處虛擬孤島，別說什麼智慧核心了，她就連具備現代人類科技特徵的標誌物都沒見著。
這純粹就是個走兩步便能走到邊界的，小得可憐的無人荒島。
放眼望去，整片虛擬空間中除了島就是海與天。
再天才的人遇到這種狀況，也都得牛啃南瓜無從下口。
但幸好，人類首位量子智慧大師，也就是先哲陳鋒曾說過一句話。
「只要是人造智慧，無論其運算方式再複雜，混沌變數再多，看起來再像人類的思維，也一定有規律可循。」
當初陳鋒發表這種觀點後，曾引髮長達數百年的爭議。
畢竟還有很多該領域的學者認為人腦中磷原子核自旋狀態相互間的量子糾纏沒有那麼複雜，理論上可以被人造物模擬出來。
世上總會有瘋子做上帝夢，任何時代都一樣。
但數百年過去，越來越多的事實逐漸證明陳鋒判斷的準確性。
其實陳鋒還有後半截話沒說出來。
「掌握規律，就掌握了人工智慧。」
但後來這句話被人悟了出來，並添加進去，現在成了支撐童玲的真理。
所以她並未放棄希望，短暫迷惘之後，她找了個陰涼的樹蔭，盤腿坐下，然後開始在心中回憶T100的說明書。
三天後……
陳鋒一臉無語的看著同步概要信息。
三天了，童玲還被困在T100的系統中，沒變破碎者，卻也沒能找到智慧內核。
陳鋒真想遠程開啟一次完全共鳴，看看裡面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但他必須得忍著。
如果他開啟共鳴，那瞬間掀起的風暴會讓童玲瞬間被撕扯為碎片。
「安心等吧。反正她沒了咱們也能繼續等下一個。帝國這麼多人，從概率學的角度講，你最後的成功率是100%。」
「得了吧。天知道又得等多久。對了，我的克隆人技術到底怎麼樣了？我還有機會恢複身體嗎？」
「目前已經失敗第一百六十三萬零……」
「打住，我只要知道結果是失敗就行。」
陳鋒捂住額頭。
大約從三四年前開始，他心中隱隱有種擔憂，如果這次自己以量子智慧的形態活到三十一世紀，說不定「重生」這事會發生些意料之外的變故。
他想早做準備。
包括T100與肉身克隆，都是他的策略之一。
在誕生T100之前，其實陳鋒已經嘗試過很多次將自己當成量子智慧內核直接操控裝甲。
但他的思維本體卻只能寄托在鯨魚座黑洞上。
裝甲的智能核心無法承載，因此他只能在裝甲中設置一個輔助智能，自己再遠程下達命令，以實現間接控制。
但反覆測試無數次後，陳鋒發現有延遲。
他與輔助智能只能通過量子網路溝通。
他的命令需要通過網路傳遞過去，這需要時間，雖然很短，但的確需要。
同時，輔助智能讀取他的命令，再做出響應，並最終做出動作，又需要更長的時間。
兩段時間疊加起來，讓陳鋒的控制苦不堪言。
但他終究還是找到了辦法。
他會先將自己的記憶複製拷貝到裝甲里，形成一個虛擬人格。
T100的所謂自適應作戰指令集之所以會佔用那麼龐大的存儲空間，真相其實就在這裡了。
當然，這虛擬人格並未能完全繼承陳鋒的一切記憶，也裝不下。
只是抓了一些比較關鍵的重點，圍繞著陳鋒的性格建立支點。
大部分信息需要圍繞支點進行實時演算。
然後，陳鋒利用自己與虛擬人格之間的量子共鳴，形成類似於雙胞胎的心靈感應，將思維直接傳遞過去，只有這樣才能做到無延遲。
但問題就在於，虛擬人格終究不是他本人，甚至連人都算不上。
這種共鳴非常不可靠，時常斷鏈，又或者會錯了意。
經常陳鋒說A，那邊共鳴想到的是B。
T100時常洋相百出，原因就在於此。
每次陳鋒事後恢複鏈接，檢索T100剛做了什麼，也是相當無語。
所以雖然T100已經有陳鋒這個「機師」，但他本人和繁星都認為，應該再給T100安排另一個輔助機師，以儘可能減少失誤率。
在多達幾十萬億人中挑挑揀揀許久，好難得才選到童玲。
陳鋒真不想這關鍵人選又給弄沒了。
時光荏苒，轉眼又是一個多月過去，倉庫這邊童玲的身軀已經給裝進了營養倉。
終於，這一天童玲緩緩睜開了眼睛。
正在給其他人講課的教官一收到消息，幾乎激動得當場掩面而泣。
他差點就以為自己冒失的決定葬送了這可愛的小女孩。
陳鋒與教官幾乎同時翻閱童玲的操作記錄。
在這一個多月里，她在那孤島上先是茫然不知所措，然後第三次翻閱操作說明，試圖找到解決辦法，依然一無所獲。
她仰躺在沙子上，幾乎已經放棄，以為自己已經成了破碎者，註定將會被永恆的困在這裡，直到一切煙消雲散。
她獃獃愣愣的看著天空，滿腦子思維放敞，胡亂聯想著。
突然，她發現天上流動的雲彩些奇怪。
層層疊疊的雲彩時停時走，在天空中划出的軌跡，在她的腦子裡銜接起來。
她覺得雲彩的軌跡像是一張網，能捕魚。
再過去許久，她「眼中」的網越來越清晰，童玲開始數網格子。
數著數著，她猛的驚叫起來。
「這不是先哲大人喜歡的圍棋嗎？」
是的，童玲發現了，這是一副圍棋的棋盤。
得益於先哲陳鋒對圍棋莫名的偏愛，這項古老的娛樂方式如今雖然已經沒多少人喜歡，但並未從人們的記憶中消失。
觀察得越久，她發現的東西越多。
更多軌跡累加起來，棋盤上漸漸由白雲和藍天的空洞組成了白子與黑子。
童玲並不懂圍棋。
她琢磨許久，只意識到這彷彿是兩個人在對弈。
但棋局下著下著，似乎停了。
其中一方不知道怎麼落子了。
其實到這時候，童玲已經抓住了重點。
這是一盤棋局的殘局。
童玲開始試著在心中去理解這棋局，並在沙灘上用木棍畫了出來。
當她執白子終於在殘局中贏下黑子時，智慧核心以棋盤的形勢出現在了她眼前。
看到這一幕，陳鋒一愣。
雖然他已經操控過T100很多次，但他還真不知道T100核心的具象化表現竟是棋盤。
繁星：「看起來你還真是喜歡下棋呢。你就承認了吧。」
陳鋒：「閉嘴！現在我終於能介入戰爭了，這是很嚴肅的事情，你給我收斂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