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這場戰役比做一篇文章，那麼穹頂降臨作為里程碑式的事件，就給文章突兀划下了句點，讓一切喧囂戛然而止。
裡面的人能用肉眼看到外面，但卻接收不到絲毫信息，只能通過戰士的視覺觀察，以及光學監測儀（傳統攝像頭）勉強捕捉。
在地球上，光學畫面作為戰場輔助信息可以提供足夠的作戰參考。
但把戰場環境放大到太空中，當距離遠到幾十萬數百萬，乃至於數億公里後，光學畫面便完全失去了參考意義。
純視頻畫面中，在第一個戰士撞上穹頂之後，外面的一區艦隊陷入短暫慌亂。
慌亂維持了大約2.7秒。
在這2.7秒內，一區艦隊受創嚴重。
這七千艘棱艦雖然沒有刀鋒螂，但其餘次級小型作戰單位的數量依然不少，其他區域的刀鋒螂也在往這邊快速匯聚。
穹頂抵達後，複眼者的戰略方針驟然改變，不再試圖奪回DX1819棱艦，轉而以快速清剿被關在穹頂外的一區艦隊與洪流特攻隊隊員為主。
棱艦陣型正在快速變幻，從其他地區挪往一區，對殘餘部隊形成包圍之勢。
一區艦隊與尚且在外的洪流特攻隊戰士沒有生還希望了。
雖然利威爾·克林斯曼在驟然失去指揮部的協助後調整得很快，迅速整合部隊開始嘗試突圍，但這已經沒有意義了。
逃不掉，掙扎無非是能多堅持一陣子而已。
海量分析報告正雪片般飛來，大多關於穹頂。
其中最顯眼的一條報告來自科學院。
在穹頂出現之後，三重空間的規則已被改變。
原三維空間與曲率亞空間的聯繫被切斷了，原本宇宙中無處不在的引力線被攔腰斬斷，沒了穩定的引力線曲率亞空間。
並且即便是光也無法在真空中達到「光速」。
這意味著影子星系內的人類艦船無法進入曲率運動。
陳鋒對此倒不意外。
再看了片刻外部的攝影畫面，他默默把臉別過去，不想再看。
就在這時候，他的個人情報中收到一條新的重要信息。
這是一份關於太陽穹頂的報告。
信息的初始內容只有一條。
三十分鐘前，太陽穹頂還在遙遠的奧頓星系，協助棱艦清掃全民皆兵人人可戰的奧頓星系。
但在陳鋒抵達影子星系後，穹頂突兀消失。
奧頓星系與影子星系的距離是兩千光年，這說明穹頂在半個小時內跨越了2000光年的距離。
這暴露了穹頂的可怕「飛行」速度，是光速的3504萬倍。
在此之前人類曾測試過很多次穹頂的飛行速度，不過計算結果有差別，有時候是500倍，有時候是1500倍，有時候是數百萬甚至上千萬倍。
由於數據來源並非直接測試，人類根本捕捉不到穹頂的飛行軌跡，只能根據距離和時間差去反推，所以這個數據做不得准。
比如某些時候複眼者會將穹頂收回，等一段時間再投放也未可知。
現在倒是終於測出穹頂的極限速度了，很可怕，但未必是壞消息。
陳鋒回憶起上條時間線中的戰鬥。
當時比鄰星艦隊的判斷其實不準確。
太陽穹頂並非在於太陽系消失的瞬間就抵達了四光年外的比鄰星系，時間差是存在的，大約為0.06秒。
不過以當時人類的處境，根本沒人在乎這0.06秒的時間差，只將其視為瞬間轉移。
在3504萬倍光速的恐怖極速下，區區4光年的距離根本沒有意義。
但如果把數字放大到2000光年，距離便有了意義。
因為在這半個小時里，陳鋒完成了挾持一艘棱艦的壯舉。
如果穹頂真能瞬移，那現在他腳下就沒有這艘棱艦。
這極大程度的振奮了陳鋒的精神。
自從投身戰爭以來，陳鋒一直在揭開蒼蠅眼的神秘面紗。
他甚至親手擊斃了就不只一個蒼蠅眼，可無論是他還是多條時間線里的人類科學家，對穹頂這個為蒼蠅眼所掌控的更高層面的手段依然一無所知，依然會因為其神秘而恐懼。
但從現在開始，陳鋒繼續撕開的，便不只是蒼蠅眼的面紗了，人類用龐大的疆域，換來了穹頂暴露的極限速度。
現在人類起碼計算出了一個與穹頂有關的參數——飛行速度。
這是質變。
這證明穹頂再快，也得遵循宇宙空間的規則，不能完全無視距離，跳不出三重空間理論的範疇。
這更證明了穹頂依然是文明的造物，而非「神的武器」。
DX1819棱艦正從外面一直往裡飛。
按照預定計畫，DX1819將最終停靠在金星的向陽面。
沿途時陳鋒又收到了一條新的信息，來自外面的一區艦隊。
一區艦隊利用了光學信號，在被徹底摧毀之前，按一定規律激發巨炮向裡面的人發來了一段摩爾斯碼。
裡面的情報人員反編譯摩爾斯碼，整理出完整電報。
大體內容如下，覆蓋了龐大的晨風帝國全部疆域的百萬棱艦正在發生大規模調動。
除少部分棱艦繼續清剿各人口較為密集星區的人類之外，絕大部分棱艦已經放棄了各自追擊的目標，正從四面八方往影子星系匯聚而來。
就連飛出獵戶臂疆域，往銀河系裡更遠地方追擊人類逃生艦的棱艦也紛紛掉頭。
這說明複眼者打算合兵了。
陳鋒點頭，在量子通訊頻道里說道：「我知道了，這樣也好。看起來，在外面的棱艦數量規模達到一定的限度之前，它們不會主動打開穹頂發起搶攻了。我們倒是能利用這短暫的安寧儘可能更多分析DX1819，以破譯棱艦的奧秘。」
根據指揮部的估算，對方雖然偷學了人類的科技，掌握了蛇形星門，但要讓棱艦重新聚合，以達到超過50萬艘的規模，至少還需要28個月。
另外，由於更多棱艦掉頭往影子星系而來，外面人類的逃生艦自然可以趁機逃得更遠，跑得更分散，逃生者也能活得更久。
說不定有些幸運兒能安度晚年，不死在戰爭中，而是蒼老死亡在時間裡。
整個帝國疆域里原有的三十五萬億人為掩護影子星系付出了百年奮鬥，當了一百年的誘餌，如今也該影子星係為別人當一當誘餌了。
不管怎麼說，陳鋒在第九條時間線中已然取得過去無法想像的巨大進步。
拋開創立救世會的功與過不談，他起碼為整個文明又多爭取了一兩百年的時間。
只可惜被穹頂封鎖之後，影子星系再不能和外界聯繫，信息阻斷比十層戴森膜還硬實。
無論影子科學院有什麼成果，亦或是外面的人再有所創造，大家無法做到信息互通。
有得必有失，陳鋒想得開。
外面整個戰局的變化，還帶了更多微妙影響。
原本此時正有無數搬運者艦船飛往影子星系，但現在既然已被封鎖，搬運者們需要做出新的決策。
陳鋒推測部分搬運者依然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另一部分則可能調頭遠走高飛。
他不會指責任何人。每個個體都有資格做出符合個人判斷的選擇，都值得尊重。
明知必死依然前來的人當然高尚，但那些逃走的人卻也並非卑劣。
他們能活下去，多活一天，整個文明又能多存續一天，再多一份的可能。
在人類悠久的歷史中，本就伴隨無數次不同的人面對同一個場景做出的不同選擇。
多樣性本就是維持文明延續的必要條件之一。
咔噠咔噠的聲音響個不停，是陳鋒的折影戰甲踩踏在地板上的聲音。
他正穿過繁星剛剛為他另外打開的通道，一步一步的走向棱艦的核心地帶。
那裡代表活體蒼蠅眼的幾個紅點依然在閃爍。
「我準備打開棱艦核心艙，看看那幾個還活著的蒼蠅眼，孩……咳咳，你儘快安排審訊人員和生物科學等領域的研究人員到棱艦外接應。」
他對唐天心說道。
「先哲您注意安全。」
「嗯。」
剎那沉默後，唐天心的聲音又傳來：「一區艦隊和尚且在外的洪流特攻隊隊員已經全員陣亡了，戰鬥結束了。」
陳鋒的腳步緩緩一頓，「好的，我知道了。」
如果依得他以前的性格，他可能會選擇提速衝進去將裡面的蒼蠅眼一塊甲殼一塊甲殼的捏碎。
但現在他不會了。
他是人類領袖，不會被個人仇恨完全支配。
他的每一個決策，都必須遵循一個非常現實的原則，為所有人謀取最大化的利益，盡最大可能提高戰勝幾率。
這裡的「所有人」既包括他自己，也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