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更深度的絕望

在人類的發展史里,關於金唱片的爭議一直不曾停歇過。

很多人都曾後悔這冒昧無知的舉動。

我們在金唱片中暴露了太多自我信息。

不但傻乎乎的介紹了人類,同時也介紹了地球。

恰如兩軍交戰,一方是飛機大炮的現代軍隊,另一方是木槍石棒的原始人類,愚蠢的原始人類還乖乖奉上了自家老巢的地形圖與部落分布圖般愚蠢。

如果有得選擇,人類或許會放棄甚至嘗試收回旅行者一號與二號這兩台飛行器。

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葯。

為了讓旅行者一號飛得更遠,人類還曾在2017年11月28日點燃了沉睡37年的航跡修正推進器(TCM),測試了其使用10毫秒脈衝定位飛船的能力。

自從2025年,旅行者二號與一號先後耗盡能源徹底失聯後,人類幾乎再無可能追回這兩台飛行器了。

自此,人類的命運徹徹底底的交給了宇宙。

只能期待宇宙報以善待。

但正如人類對地球上的瀕危動物一般無情,宇宙的回答同樣冷酷無情,但卻符合自然規律。

好的資源,理當屬於更強的文明。

更何況這個孱弱的文明還如此愚蠢。

此時此刻,陳鋒正親自深刻的體會這種愚蠢是如何被別人所利用的。

沒有任何一種修辭手法能形容他現在心中的滋味。

既荒誕,又悲傷。

他突然覺得很可笑。

人類誕生於宇宙恩賜的機緣巧合,用了數百萬年的時間,熬過飲毛茹血的時代,好不容易才擁有自己的璀璨文明與悠久歷史。

人類戰勝了天災,戰勝了自私,戰勝了人禍,戰勝了病毒,卻輸給了偶然的無知之舉,便徹底失去了存在的資格。

金唱片中樂聲悠揚。

陳鋒聽起來卻如催命的死神鐮刀刮過水泥地板。

作為一名不稱職的,也沒什麼藝術造詣的音樂搬運工,陳鋒並未聽過這些代表不同文化的古典音樂。

但這並不妨礙他對音樂進行鑒賞。

每一首音樂都代表了一種文化與思維模式,都是真正的傳世經典。

譬如巴赫的「F大調第二勃蘭登堡協奏曲第一樂章」,莫扎特的「Die Zauberflote」(魔笛)、憂鬱藍調、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第一樂章」、伯牙的古琴曲「流水」。

陳鋒以前沒聽過這些古典樂曲,畢竟這些都是他抄不了的,聽了也白聽。

但他不用想都知道,這些曲子應該都很動聽悅耳。

此時的他卻感覺分外的扭曲。

樂聲當然是悅耳的,可他內心深處經過千錘百鍊而得的精準音樂鑒賞與還原能力又讓他下意識的覺得毛骨悚然。

彷彿哪裡不對勁。

不,哪裡都不對勁。

這些音樂里都被加了料。

這料似乎是一種幾乎微不可察的背景音,讓原本應該美妙的樂風顯得有些陰森,格外令人不適,好似手指甲刮過磨砂玻璃。

這讓聽者頭皮發麻,牙幫緊咬。

真正對人們進行思維滲透的東西,是林布所說的輻射波,僅靠人耳是聽不見的。

它悄無聲息般隱蔽,但又無處不在。

陳鋒現在所聽到的,是將輻射波轉化為人類能聽見,能分辨的聲波形式。

其實這等若將其信號強度放大了無數倍,但陳鋒卻並未被控制。

他沒覺得自身的感情受到了抑制,反倒只對這種聲音無比的厭惡。

他的心理與生理都在抗拒,這讓他不至於像別人那樣在無聲無息間中了招。

陳鋒雖然堅持得很痛苦,但他沒有退路。

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死過那麼多次,萬里長征好不容易才能見到縷曙光,他怎能再輕言放棄。

他強忍著不適,努力的集中精神,去強行記憶這個聲音中的每一個細節,尤其是背景音。

漸漸的他發現了規律。

背景音並非一成不變,而是沿著某種奇妙的韻律與節奏而變化著。

如果他努力在心中去主動屏蔽背景音,不適的感覺會消退很多。

背景音似乎才是令思維滲透生效的本體。

響亮的原版音樂,只不過是幌子,又或者是讓滲透的力量繞過人類大腦防禦的載具,恰似極苦的藥丸表層覆蓋的糖衣,又或是病毒用來偽裝成人體細胞可吸收的普通蛋白質的蛋白外殼。

不知不覺,九十分鐘過去了。

公元3020年10月27日上午九點三十三分。

陳鋒耳中的音樂聲完成了一個循環,又從第一曲開始播放。

陳鋒對「背景音」的初步分析也已經完成。

這或許是陳鋒有史以來曾聽過的最複雜,結構卻又最完整,最詭異的音樂。

這首「樂曲」長達九十分鐘,看似律動簡單,但卻又無一處重複。

其頻響範圍的變化幅度之大,銜接過渡的過程之精細,完全超乎了陳鋒這個「頂級音樂人」的認知。

它的變化並未按照人類的音調而定,沒有明顯的升key降key,甚至壓根沒有key,也沒有ABCDE的音高音低。

其遞進與變化時的頻率變化,並不能準確的用具體多少赫茲來形容。

假如一定要以赫茲來衡量。

以某一秒鐘為時間節點,在這一秒之前,頻率是255Hz,這一秒後,頻率是257Hz。

變化的過程是將一秒時間無限分割成無限多個剎那,在這無限多個剎那中,頻率發生了無限次數的變化,遞進了無限多次的小數點後無限位數的細小單位。

從點對點的角度看,就是簡單的255Hz到257Hz,但如果要去探究其細節,便根本無法估量。

在這簡單的一首樂曲中,充斥了太多的無限。

陳鋒佩戴的耳機並不能精準的表達出這樣龐大的信息量,是簡化了同樣無限倍之後的簡單詮釋,但幸運的是陳鋒作為人類,擁有無限的想像力,他又是個音樂人,所以即便耳朵里聽不到這麼大的信息量,心中卻能構想與腦補出來。

此外其音色也是陳鋒從未接觸過的。

這似乎是來自大自然里的聲音,但找不到任何參照物,似乎將所有聲音凝聚融合到了一起。

現在讓陳鋒去彈奏它,陳鋒做不到,他甚至沒辦法寫出曲譜。

陳鋒真正的收穫,是他捕捉到了這首漫長樂章的來源。

其內在韻律變化,的確脫胎自《地球之音》里的所有樂曲。

並非單純的線性疊加,而是讓每一個剎那,都蘊含了二十七首古典樂的所有的特徵。

其律動覆蓋了地球人的人文思維,其音質又覆蓋了地球大自然的律動,綜合到一起,便形成了這堪稱絕對控制的樂章,可以用極其隱蔽的方式,與主宰人類思維的大腦形成共振。

是的,這首歌捕捉的,正是所有古典歌曲中用來控制人心的那部分。

音樂有兩面性,其中一面,可以被命名為「控制」。

所謂控制的定義,就是用音樂從外部去操控一個人的情緒甚至想法。

譬如一個原本低落的人聽到歡快的樂曲時,依然會下意識的咧嘴微笑。

一個原本嘻嘻哈哈的人,驟然聽到首悲傷到痛徹心扉的樂章時,依然會眼眶微微濕潤。

這,就是音樂中屬於「控制」的那面。

通過音樂來控制一個人並非奇聞怪談。

早在二十一世紀初期的現代心理學研究中,就有明確結論,通過音樂來做到心理暗示,操控人去做事並非不可能。

又比如掀起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爭狂人希某某,他對古典樂的運用便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他一面揚起屠刀,另一面又在他的國民中推廣古典樂,利用音樂來粉飾自己的暴行,讓人忘了他的殘忍,只記住了他的復興壯志。

美國作家苔絲格里森創作的懸疑小說《焚曲》,便講述了一個這樣的故事。

女主角的女兒在聽到了百年前的小提琴協奏曲之後,一再的做出傷害女主角的事情。

故事雖然憑空杜撰,但心理學的研究卻有理有據。

這首入侵者送給人類的《世外之歌》,便正是把《地球之音》中所有的古典樂里偏向於控制的那面,發揮得登峰造極。

既然找到了根源,那麼陳鋒就能開始去想應對的方法了。

就在此時,他卻渾身一震,扭頭看向前方。

那裡依然虛無。

他直覺的感到某種變化正在發生。

陳鋒的湛藍星辰猛然變形為狙擊形態,一枚中子子彈被他發射了出去。

子彈依然在他身側不足一米的距離外分解為基本粒子。

肉眼看起來與先前一模一樣,但他內心深處的感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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