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應仁之亂後的室町幕府 室町幕府落日

明應政變

長享三年(1489)七月,以回京及歸還寺社本所領為條件,六條高賴得到了足利義政的赦免。如此一來,近江豐浦庄(今滋賀縣近江八幡市安土町上豐浦、安土町下豐浦等)歸還興福寺一事也得以敲定,尋尊十分欣喜。然而,頻頻發生各地實際管理莊園的六角高賴家臣抵抗歸還命令的事,傳言說被幕府和家臣兩面相逼的六角高賴隱居了。不僅是寺社本所領,奉公眾的領地也被六角家臣蹂躪。但是,豐浦庄向大乘院上交了一定程度的田租,尋尊安下心來。

足利義材很早就開始計畫親征近江,但真正實現是在就任將軍大約一年以後的延德三年(1491)八月。有個觀點認為第二次六角討伐戰是由細川政元主導的,但這時細川政元正忙於平定其領國丹波國內爆發的國一揆,應該並不期盼出兵近江。因此,正如近年來的研究所指出的,本次出兵近江是足利義材個人強烈意願的反映。足利義材命令奉公眾出征,給予他們獎賞,以此來鞏固自身的權力基礎,這一見解應該更為妥當。

諸位大名的參加率還說得過去,討伐軍的規模並不遜色於第一次。尋尊覺得足利義材親征會讓大乘院對豐浦庄的控制更加牢固,於是這次也上京送他出征,並歡喜地說:「勝過常德院殿(足利義尚)的出征百倍。」特別引人注目的是,山名、大內、土岐、一色等舊西軍諸將比前一次更為積極。他們對足利義視之子足利義材抱有好感。

因安富元家、浦上則宗、織田敏定(斯波義寬重臣,尾張守護代)等的奮戰,討伐軍連戰連勝,於次年,即明應元年(1492)末勝利回京。雖然沒能斬獲六角高賴首級,尋尊也懷疑地說「沒有實現作戰目的就撤回來了嗎」,但因為連戰連勝,足利義材心情很好,回京之後立馬宣告「過了年就出兵河內」 。

驍勇無雙的畠山義就於延德二年十二月病逝(享年五十四歲),嫡子畠山基家(後來的義豐)繼任之後,足利義材嗅到了出兵河內的機會。(《大乘院寺社雜事記》《後法興院記》)但為了鞏固奉公眾的支持,他還是優先出兵近江。近江的問題告一段落之後,終於到了解決河內問題的時候了。

明應二年正月,足利義材決定次月,即二月十五日發兵,命令從近江回到京都的諸將做好準備。此外,足利義材還向山城國各莊園徵發民夫。(《蔭涼軒日錄》《廿一口方評定引付》)南山城的大乘院領地菅井庄(今京都府相樂郡精華町菅井)也遵照命令派出了民夫。

足利義材按照預定計畫於二月十五日從京都出發,經源氏氏神石清水八幡宮進入河內,二十四日在正覺寺(今大阪市平野區加美正覺寺的旭神社內)紮營。(《大乘院寺社雜事記》《蔭涼軒日錄》)與畠山基家的據點高屋城(位於今大阪府羽曳野市內)距離約十公里。兵力佔優的幕府軍處於優勢地位,逐漸縮小包圍圈,迫近高屋城。

然而,這時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事件。四月二十四日晚,留守京都的細川政元與日野富子、伊勢貞宗合謀起兵,擁立清晃為將軍(足利義遐,後來改名義高、義澄)。這就是明應政變。

細川政元是從何時開始計畫政變的呢?延德三年二月,沒有子嗣的細川政元收九條政基之子聰明丸(後來的細川澄之)做養子。聰明丸的母親與清晃的母親是姐妹,可以說,他這時仍未放棄擁立清晃為將軍的野心。

細川政元開始具體策劃陰謀,應該是在足利義材出兵近江的時候吧。尋尊知道,細川政元私下與畠山基家及越智家榮有聯繫。他以為這是細川政元為了向足利義材請求赦免畠山基家而做的準備,但其實這時候謀劃應該已經開始了。如前所述,近江親征以前,足利義材出兵河內的意願就已經泄露,細川政元預計不久畠山基家就會成為討伐對象。無疑,他反覆推敲了作戰計畫,打算趁足利義材進軍河內之機佔領京都,與畠山基家形成前後夾擊之勢。若非如此,處在絕對不利狀況之下的畠山基家既不逃亡也不願投降,就無法解釋了。

足利義材出發前,細川政元舉辦宴會招待足利義材,隱藏自己的野心。尋尊在三月二十一日就聽說了新將軍擁立的傳言,從這一點來看,完全沒有意識到陰謀的足利義材是何等愚蠢。

聽聞反足利義材派佔領京都,各大名與奉公眾接連拋棄義材,回到京都。(《蔭涼軒日錄》《親長卿記》《後法興院記》《言國卿記》)最後留在足利義材身邊的幕臣,據說僅四十人而已。

將軍指揮下的大軍會如此煙消雲散,有人指出其原因之一是出兵河內本來就師出無名。出兵近江尚有恢複寺社本所領這一大義名分在,出兵河內則沒有。確實,畠山義就堪稱應仁之亂的元兇,大亂結束後也輕視幕府權威,但畠山義就早已不在人世,後繼者畠山基家完全沒有反抗幕府的行動,讓他和平歸降也並非不可能。雖說畠山基家討伐軍大軍雲集,但尋尊觀察到,各位大名戰意低下,可謂正中其要。

對足利義材所依靠的奉公眾來說,出兵河內不過是徒增困擾而已。出兵河內是在足利義材接受畠山政長的請求後開始的。(《親長卿記》《蔭涼軒日錄》)目的是為持續四十年的畠山氏分裂打上休止符,鞏固對將軍恭順的畠山政長的地盤,同時強化足利義材的權力。但是,這些事情與奉公眾毫無關係。近江集中了奉公眾的領地,但河內不同,出兵河內並不會給奉公眾帶來利益。足利義材在應仁之亂中屬於西幕府,亂後長時間亡命美濃,他與那些一直以來侍奉足利義政、義尚的奉公眾原本就關係薄弱。奉公眾對足利義材重用葉室光忠等親信的政策也表示不滿。而足利義材與奉公眾的薄弱關係因突如其來的政變暴露出來,造成奉公眾大量叛逃。

此外,山田康弘指出,明應政變不是細川政元的單人政變,而是在日野富子、伊勢貞宗的協同下實施的,這一點十分重要。足利義政逝去後,日野富子成為事實上的足利將軍家「家長」。承久之亂時,「尼將軍」北條政子的演說將鎌倉幕府的御家人團結起來,這一次足利義政的正妻、義尚的生母日野富子積極支持清晃,應當對幕臣的選擇造成了極大的影響。此外,伊勢貞宗這位支持足利義政和義尚的上級幕臣的策動,也起到了同樣的效果。

政變發生後,河內的戰況當即逆轉。足利義材與畠山政長、尚慶(後來的尚順)父子被困於正覺寺。閏四月二十五日,正覺寺陷落,畠山政長自盡,尚慶逃亡紀伊,足利義材被捕獲,押送京都,幽禁在上原元秀的宅邸。

但六月末,足利義材從上原宅邸逃出,逃亡越中,宣告自己才是正統的將軍。一部分奉公眾和奉行人離開京都去了足利義材處,也有不少大名支持義材,於是形成了足利義高(後來的義澄,以下統稱義澄)與足利義材(後來的義尹、義稙,以下統稱義稙)「兩將軍」並立的局面。這樣的對峙在義澄、義稙世代沒能決出勝負,他們各自的繼任者繼續競爭將軍之位,持續鬥爭,「兩將軍」並立成為常態。當然,如果一方被朝廷任命為征夷大將軍,那麼另一方就無法成為正式的將軍,但這樣的形式已然沒有意義了。朝廷只不過是機械地任命京都的控制者為將軍而已,將軍畢竟不過是「當時控制京都的人物」而已。「偽將軍」若奪回京都,一夜之間就可以搖身一變成為「真將軍」。

以往的研究認為,應仁之亂後的室町幕府有名無實,對它的研究價值並不重視。但是,以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今谷明的一系列研究為契機,對戰國時代幕府的研究得以推進,並證實應仁之亂後的幕府也具有一定研究價值。戰國時代的畿內政治史被理解為「兩個幕府」的對抗史,而自「兩個幕府」的對抗起於明應政變的觀點被提出以來,一種新的觀點應運而生,也就是應仁之亂並不是戰國時代的起點,明應政變才是。

的確,臣下廢立將軍的明應政變是「下克上」的極致,前無古人。細川政元可以說是織田信長的大前輩,要對他的先驅性予以高度評價的聲音愈發響亮,這一點不難理解。

然而,已有將軍存在的情況下另立別的將軍,這種構想可不是細川政元的獨創。百瀨今朝雄一語道破,這一構想的發明者正是應仁之亂的西軍。假設西軍戰勝了東軍,足利義政會被從將軍之位上拉下來,足利義視將擔任新將軍吧。細川政元只不過是模仿了西軍的戰略而已。

如前所述,此後的畿內政治史,以「足利義澄—足利義晴(義澄之子)—足利義輝(義晴之子)—足利義昭(義輝之弟)」與「足利義稙—足利義維(義稙養子)—足利義榮(義維之子)」這「兩將軍」的對抗為中心展開。一般這種情況被描述為「義澄系」與「義稙系」的並立,若改變角度,也可以說是「義政系」與「義視系」的並立。

應仁之亂所派生出的政治對立到了大亂結束後仍未消除,此後仍將繼續束縛著幕府要人們。

古市澄胤進攻南山城

伊勢氏在成功實施明應政變後,加強了對山城國的控制。身兼政所執事與山城守護兩職的伊勢貞陸,以「山城國由將軍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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