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應仁之亂後的室町幕府 幕府政治的重建

寺社本所領 返還政策的重開

眾所周知,應仁之亂使將軍的權威一落千丈。尋尊在日記中說:「雖說應仁之亂結束了,但值得慶幸的事情一件也沒有。如今,還聽從將軍命令的地方,日本是再也沒有了。」

縱然如此,足利義政並不像坊間所說,是個無能失策的人,相反,他在為幕府的重建而努力。其核心就是寺社本所領返還政策。這是指,守護等武家勢力要將從「寺社本所」,也就是寺社、公家等莊園領主手中奪來的領地歸還回去。足利義政在應仁之亂前就熱心推動寺社本所領的返還,但因應仁之亂爆發,被迫中斷。大亂結束後,他又重新推行這一政策。

由於寺社本所領返還政策侵害了守護的既得利益,要實行起來並不容易。於是,首先是和舊西軍的諸位大名交涉。作為饒恕西軍大名反幕府之罪的條件,他們必須將領國內的寺社本所領歸還回去。文明十年(1478),美濃的土岐成賴、齋藤妙椿接受這一要求,於是得到赦免,他們遂向京都派去了謝恩使者。然而,能登的畠山義統由於在沒有答應歸還之前就派出了使者,所以足利義政接見了土岐與齋藤的使者,卻拒絕與義統的使者會面。(《親元日記》《晴富宿禰記》)

為何足利義政如此執著於寺社本所領返還政策呢?在這個時代,把土地歸還給本來的所有人,被視作「德政」,也就是善政。足利義政希望通過實現理想政治,來提高將軍權威,這樣的推論一定程度上是站得住的。

但另一面,因為各國的御料所(幕府直轄領地)被守護或守護代以下奪去,足利義政決定徵收山城國內寺社本所領田租的五分之一來填補。(《大乘院寺社雜事記》)這遭到了寺社與公家的強烈反對,遂撤銷。但自文明十四年建造東山山莊(後來的慈照寺,即銀閣寺)開始,足利義政又命令向山城國寺社本所領莊園徵收工程費和人力。足利義政一方面增大寺社與公家的負擔,一方面同時推行寺社本所領返還政策,看上去是矛盾的。

我們認為,足利義政推行寺社本所領返還政策的動機不是基於某種理念,而是出於現實考慮。縱使幕府下達了歸還寺社本所領的命令,守護勢力也不會輕易聽從,寺社與公家若想實現對領地的控制,必須依靠幕府的支援。

舉一個例子。應仁之亂前的越前長祿之戰中,守護代甲斐氏勢力衰退,於是興福寺試圖推進河口庄與坪江庄的直轄管理。但最終,將軍親信大館教氏、熊谷持直、籾井信久等就任代官。依靠自己的能力無法驅逐守護勢力的興福寺,於是尋求將軍的支持。

從這裡我們知道,寺社本所的領地歸還運動,最終大部分造成了將軍勢力對寺社本所領的侵入。足利義政的寺社本所領返還政策絕不是什麼慈善事業,而是他抑制守護勢力、擴大自身利權以強化將軍權力的一舉兩得之策。

正因如此,守護對寺社本所領歸還政策的反抗非常強烈。次年,即文明十一年,播磨、備前和美作三國守護赤松政則,因遲滯歸還領國內的寺社本所,被勒令停止出仕。朝廷的下層官僚小槻晴富很訝異:「不響應歸還命令的大名不止一個,為什麼將軍只對赤松一人發怒呢?」赤松政則是為數不多的把大亂中衰敗的諸位大名甩在身後,擴張了自己勢力的大名,因此足利義政才覺得有警告的必要吧。

足利義政隱居

文明十一年(1479)十一月二十二日,十六歲的足利義尚舉行「判始」。(《長興宿禰記》)所謂判始,就是在文書上畫上自己花押的儀式。在中世,擁有自己的花押,是一個人成為具有法律上責任能力的成年人的證據。足利義尚已經元服,被任命為征夷大將軍,但因為沒有自己的花押,所以無法參與政治。通過判始,他才能夠以將軍的名義發布文書。

然而,此後足利義尚也沒有發布文書的機會,這是因為他的父親足利義政依舊把持政治。文明十二年五月,對此不滿的足利義尚突然剪斷髮髻,奔出將軍御所,試圖出家。此前足利義尚就曾拔刀四處追著砍人,有種種怪異舉止(《大乘院寺社雜事記》),想必是相當抑鬱了。足利義政慌了,於是安慰義尚,和他約定近日之內就把政務移交給他。

重新振作後,足利義尚向一條兼良諮詢如何做政務準備,於是一條兼良寫下政治意見書《樵談治要》,七月獻給足利義尚。這裡面儘是「尊敬佛法」「任用清廉之人」「審判要公平」這類冠冕堂皇的話,缺乏實踐的、具體的建議。足利義尚覺得不滿意,後來交給了自己的弟弟三寶院義覺。順便說一句,一條兼良之子尋尊,對足利義尚是否具備為政者的資質抱有懷疑,諷刺這本勸誡義尚做理想君主的《樵談治要》是「對牛彈琴」。

文明十三年正月,足利義政表示要「隱居」,人們到御所來拜年,他也避而不見。表面上看好像是踐行了將政務移交足利義尚的諾言,但實際上足利義政突然表示引退,讓周圍人十分困惑。或許是因為與不響應寺社本所領返還命令的大名們的摩擦,與妻子日野富子的不和,與兒子足利義尚的不和(父子為德大寺公有的女兒相爭)等原因。(《大乘院寺社雜事記》《長興宿禰記》《宣胤卿記》)

與其說是政務移交,這樣的政務丟棄不如說是種諷刺,足利義尚不悅,再度剪斷髮髻,拒絕與前來拜年的人會面。統治天下的足利將軍家父子竟然同時避居不見,這種事聞所未聞,尋尊很驚訝地寫道:「豈有此理。」(《大乘院寺社雜事記》)因此,輔佐足利義政的日野富子代行政務。可是,亂設關卡、經營高利貸、中飽私囊的日野富子的名聲以前就不好,這樣的政治體制無法長久持續下去。

當年十月,足利義政在京都北郊長谷(京都市左京區岩倉長谷町)聖護院隱居。對不聽號令的諸位大名,以及自己那屢教不改的兒子義尚,他已經厭倦了。次年,即文明十四年五月,足利義尚搬到足利義政留下的小川御所。七月,足利義政正式宣布移交政權,足利義尚的執政開始。然而,正如下一節及以後所述,足利義政仍然保持著幕府最高統治者的地位,對足利義尚權力的制約還在持續。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