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亂爆發 戰法的變化

井樓的使用

與兩軍最初的設想相反,戰事陷入長期化的背景是戰法的變化。首先是防禦設施的進步,其中的代表就是井樓。所謂井樓,就是為在戰場上偵察敵情,用木材堆成井字形而建造的瞭望台。但井樓不只是瞭望台,後面將提到,井樓上也備有武器,可以擊退接近的敵軍,也就是所謂的箭樓。本章第一節開頭講過的畠山政長的箭樓就是這樣一個東西。

井樓與箭樓的使用並非從應仁之亂開始。應永六年(1399)的應永之亂中,固守和泉國堺(現大阪府堺市)的大內義弘,為防備幕府軍攻擊,構築「井樓四十八、箭樓一千七百」。(《應永記》)幕府進攻乏術,足足花了三周來攻克堺。

然而應仁之亂中修建的井樓規模更大。據禪僧太極的日記記載,應仁二年(1468)四月十四日,西軍山名宗全修築的井樓高達七丈(約二十二米)多。(《碧山日錄》)但是經覺則記錄說,這個井樓的高度是一丈二尺(約三點六米)。(《經覺私要鈔》)現在的兩層樓住宅,從地面到屋頂橫樑的高度超過六米。一丈二尺有些低,但七丈又太高了,經覺的記錄應該更接近真實情況。四月二十五日,大內政弘在相國寺鹿苑院東南修築「大西(井)樓」。(《碧山日錄》)五月二十七日,東軍也修建了大井樓。據說登上井樓便可以眺望「各軍營」。(《碧山日錄》)

根據經覺的記載,山名宗全在井樓上準備了石頭和火箭。更有趣的是,經覺還記述說該設施是為「進攻細川城」而建造的。(《經覺私要鈔》)也就是說,經覺認為這並不是防禦設施,而是攻城設施。

細想的話,井樓是在攻擊敵城時也能派上用場的建築物。為從與城牆同高或比其更高的位置發動進攻而修造的攻城塔,無論古今東西,都被廣泛使用。在前面提到的應永之亂中,幕府軍在強攻失敗後,就修造了「井樓、箭樓」來攻擊堺城。(《應永記》)此外結城之戰(第二章開始處有介紹)中,攻擊結城城的幕府軍也修造了「十餘丈井樓」。(《鎌倉持氏記》)「十餘丈」應該是帶有文學性的誇張,但攻城之際使用井樓卻是事實。應仁之亂的巷戰之中攻方也使用井樓,這一點歷來並未引起關注,卻是非常有意思的。

應仁之亂中還使用了攻城兵器。應仁二年正月,東軍從大和國召集工匠,製作「發石木」。(《碧山日錄》)這就是投石機。

禪僧太極在聽說此事後說:「李密(隋末戰爭中的起兵者之一)曾製作攻城武器『機發石』。」介紹了中國的類似事例。太極甚至拿出自己的學識,繼續追溯更早時代的例子:「曹操也曾制發石車破袁紹,因其威力,被稱作霹靂車。」(《碧山日錄》)這說的是《三國志》裡面的插曲,說曹操軍使用發石車(霹靂車)擊毀了袁紹軍的望樓。太極似乎想說,投石機是中國自古以來就有的兵器,沒什麼特別需要驚奇的。但反過來想,這卻是被當時的日本認為稀罕的「新兵器」。應仁之亂促進了戰術層面的革新,這是毫無疑問的。

御構的出現

前一節已有提到,在有關應仁之亂的日記資料中出現了「城」這一辭彙,譬如「細川城」「宗全之城」(《碧山日錄》)等。這個「城」是什麼呢?既然事實上已有攻城兵器的使用,這個「城」就不僅僅是一種文學性的修辭。

對於西軍的布陣,尋尊記錄道:「掘開大路、小路,以為城郭。」(《大乘院日記目錄》)也就是挖開道路築成的壕溝。東軍也在以將軍御所為中心的諸陣營外圍挖掘了壕溝,築成要塞。當時的史料稱之為「御構」「東構」「東城」等。這種「御構」將公家、武士的宅邸乃至數百平民的居住區包圍了起來。

隨著戰事的發展,京都各處築起「構」,即要塞。東西兩軍幫助公家築造了壕溝。公家們出於自衛的目的,有的也自發地在宅邸周圍挖掘了壕溝。為對付土一揆的來襲與盜賊,防備惡化的京都治安,在大亂以前,公家們已經在宅邸四圍挖掘了壕溝,大亂爆發以後可以說實施的是擴建工程。高橋康夫從各種史料中發現了京都「構」的存在,據他的研究,主戰場上京(京都二條通以北)就有武衛構(斯波義廉宅邸周圍)、實相院構、白雲構、田中構、柳原構、贊州構(細川成之宅邸周圍)、御所東構、山名構、伏見殿構、北小路構、御靈構等。

筆者在前著《日本中世戰爭史》中也提到,本來巷戰大多數是短時間決勝的。鎌倉時代在鎌倉都市區的戰鬥一天到兩天就結束了。新田義貞滅亡鎌倉幕府時,攻入鎌倉之前奮力苦戰,但攻入街區之後僅一日就將鎌倉幕府軍擊破。南北朝內亂中時不時出現的京都爭奪戰中,最長的也無非半個月左右就能決出勝負。

但到了應仁之亂中,兩軍修築壕溝與井樓等防禦陣地,京都的巷戰成了真正意義上的「攻城戰」。兩軍不得不放棄了突擊敵陣(敵城),一舉攻克敵人據點的念頭。陣地越成為要塞,雙方就越傾向於使用弓箭或投石機等進行遠距離作戰。

眾所周知,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儘管兩大陣營的首腦和國民都相信戰爭能很快結束,但因為戰壕的使用,戰爭陷入長期化。應仁之亂也因為防禦方處於優勢地位,戰況日趨膠著。

足輕的誕生

在這樣的狀況下,為打破僵局,新的戰鬥力量登上了舞台,這就是足輕。足輕指不著甲胄的輕裝步兵。應仁二年(1468)三月中旬,東軍動員足輕火燒下京(京都二條通以南)。這次作戰的目的是對西軍駐屯地及物資存放地予以打擊,阻斷其兵力和軍糧補給。(《後法興院記》《後知足院記》)指揮此次作戰的足輕大將,就是在《日本中世戰爭史》中也介紹過的那位著名的骨皮道賢。(《碧山日錄》)

骨皮道賢在應仁之亂前被室町幕府侍所(維持京都治安的警察組織)僱用,稱為「目付」。之所以他會被幕府任用,是因為他非常了解盜賊的動向。(《碧山日錄》)可能是因為他自己本來就是盜賊出身吧。總之,這是與江戶時代「目明」 (岡引)類似的群體。

應仁之亂前後的侍所所司(長官)是京極持清,這其實算是個名譽職位,所以由京極持清的重臣多賀高忠擔任所司代,全權負責實際工作。根據二木謙一的研究,多賀高忠未從主君京極持清那裡獲得一兵一卒,為維持治安,他僱用了牢人、惡黨等。其中一人便是骨皮道賢,道賢協助東軍,應該也是因為與多賀高忠的關係。道賢以伏見稻荷神社為據點,集結了三百名足輕,斷了西軍的糧道。(《碧山日錄》)

西軍對此感到擔憂,於是在三月二十一日,派遣大軍包圍了稻荷山。(《碧山日錄》《後法興院記》《後知足院記》)西軍本來的目的是處置協助骨皮道賢的稻荷社神官,結果很偶然地,道賢也在場。道賢正欲逃走,被畠山義就家臣所擒、斬殺。神官們的住宅也被放火,稻荷神社因此燒毀。偏袒西軍的經覺評論道賢的結局為自作自受,尋尊卻批判了畠山義就火燒稻荷社的行為。(《經覺私要鈔》《大乘院日記目錄》)

道賢死後,東軍繼續使用足輕。六月八日夜,東軍足輕火燒宗全宅邸的高樓,據說因此受到了細川勝元的獎賞。當然,西軍也僱用了足輕。西軍足輕大將中有位知名人物叫御廚子某,他本是東福寺門前町的居民,好勇鬥狠,不繼承家業,而是追隨畠山義就。他糾集足輕,神出鬼沒,通過游擊戰讓東軍吃了苦頭。(《碧山日錄》)

筆者在前著中介紹過,近年的研究將足輕的活躍看成一種大都市問題。也就是說,在慢性饑荒的過程中,大量人口從周邊村落流入都市,形成了都市下層居民,人口逐步增加的都市下層居民就是足輕的最大來源。此外不容忽視的是,足利義教時期以後,因為將軍肆意裁決,許多大名家反覆起起落落。隨著大名家的沒落,失去職務的牢人等武士階層也參加進來,下層居民和饑民們作為土一揆被組織起來,形成了強大的戰鬥力量。

另一方面,一些人則作為討伐土一揆的力量被多賀高忠與浦上則宗(赤松政則的重臣)僱用。隨著應仁之亂爆發,他們也成為足輕,被組織起來。土一揆與足輕,名稱雖不同,但參加者的行動(掠奪、放火)卻是一樣的,兩者是相近的群體。

足輕最被期待的功能是切斷敵軍補給、破壞補給設施。足輕發揮其機動性,掠奪、放火,疲敝敵軍。但是,被掠奪和縱火的不僅是敵軍,居住在京都的公家、寺院、神社和平民也遭受了巨大的損害。足輕的大量動員進一步導致了京都的荒廢。

補給線爭奪

截至應仁二年(1468)前半年,戰鬥在京都的街區進行,進入後半年,主戰場轉移到東山、山科、鳥羽等京都周邊地區。這是為了確保本方補給線的同時,切斷敵軍補給線。

當時的京都是一個特別的大都市,為了養活龐大的人口,必須依靠從外部輸送的物資。嘉吉元年(1441)發生嘉吉土一揆時,土一揆軍封鎖了京都的七個出入口(七口),陷入「京都之饑荒令人不能容忍」 (《公名公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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