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畿內的火藥桶——大和 經覺的榮光與沒落

順風順水的前半生

那麼,現在總算到了介紹本書主人公之一經覺的時候了。應永二年(1395)十一月六日,關白左大臣九條經教之子經覺出生。應永十四年,經覺出家為僧,成為兄長、大乘院門主孝圓的弟子。

鎌倉中期以後,九條家與一條家圍繞大乘院門主之位而相爭不斷。建武二年(1335),一條家出身的大乘院聖信圓寂後,九條家的優勢地位確立了下來。之後到孝圓為止,大乘院門主全部是九條家出身。因此,經覺出家伊始,就已經被許諾了將來的大乘院門主之位。

應永十七年三月二十六日,孝圓逝去,年僅三十三歲,經覺繼承大乘院門跡。十一月十六日,舉行了「院務始」這一就任儀式。

同時,經覺努力鑽研作為僧侶所必需的修習。經覺於十五歲通過方廣會豎義,十七歲法華會豎義,十八歲慈恩會豎義,十九歲維摩會研學豎義,然後是法會豎義,應永二十三年以僅僅二十二歲的年紀出任維摩會的講師。

所謂豎義,其實就是對修學僧的口頭考試,提問者根據佛教諸學問提出問題,豎義者(考生)作答,精義者判定成績。然而,這時的豎義已經完全儀式化,試題和參考答案在考前就已知曉,豎義者好好準備,認真練習,就是這麼一回事。

本來,維摩會豎義若不積攢無數法會的經驗,就沒有參考資格,經覺年僅十九歲就合格了,並非因為他是個天才學問僧,完全是拜他的尊貴出身所賜。事實上,經覺做大乘院門主之時的一乘院門主——鷹司家出身的昭圓,也是年僅二十歲就擔任了維摩會的講師。對經覺和昭圓這樣的「貴種」而言,各種豎義無非是就任興福寺別當之前必須履行的一道程序罷了。

應永三十三年,興福寺與東大寺之間爆發武力衝突。幕府罷免二寺別當,「喧嘩兩成敗」(各打五十大板)。(《滿濟准後日記》《薩戒記》)於是,經覺得以在三十二歲時就任興福寺別當。

選定接班人

如前所述,此前數代大乘院門主都由九條家出身的人繼承。當然,經覺也打算讓九條家的人做自己的接班人。

然而,經覺的長兄九條忠基無嗣而亡,九條忠基的養子、繼承九條家的三哥九條滿教也只有加加丸這一個兒子而已。這時加加丸是九條家的嗣子,是不可能讓他出家去大乘院的。

繼續等待九條滿教再生個兒子,也是一個辦法,但大乘院的慣例是門主三十歲前後選定繼任者,不好就這麼拖延下去。

於是經覺注意到了二哥九條教嗣(已故)的孫子。這個小孩子的父親實嚴是禪僧 ,母親是比丘尼,父母都是出家僧尼,如此不合先例的繼任者令大乘院、一乘院門徒很為難。本章第一節提到,大乘院、一乘院的門主由攝關家出身者擔任,但嚴格來說,攝關家子弟也並非誰都可以,若非就任過藤氏長者的人的子嗣,是沒有資格的。

但在應永三十二年(1425),經覺將這個小孩子從加賀國找來,讓他做了前關白九條滿教(曾任藤氏長者)的猶子(無繼承權、名義上的養子),如此滿足了條件,也就獲得了幕府的首肯。(《大乘院日記目錄》)幕府對興福寺內部的事情並不了解,未經專門研究,就接受了經覺的請求。三年後的正長元年(1428,應永三十五年四月二十七日改元),這位十一歲的少年進入大乘院,取法名尊范。

嘗到甜頭的經覺又在正長二年讓尊范的弟弟做九條滿教的猶子,獲得將軍足利義教的同意之後,送他到東大寺東南院。九歲的少年出家後取法名珍覺。醍醐寺座主滿濟對這種本來算不上「貴種」的人通過猶子這一「暗招」進入門跡的事情加以批判。(《滿濟准後日記》)滿濟還是足利義教的政治顧問,因而他也對義教表達了自己的意見。不過話雖如此,這位滿濟自己就是以足利義滿猶子的身份進入醍醐寺三寶院門跡的。

無論如何,經覺利用自己與幕府的良好關係,試圖實現對興福寺,乃至對大和的控制。不過,大和的局勢風雲突變,前路上還有重重苦難在等待著經覺。

宇陀「郡內一揆」暴動

讓我們稍微把時間倒回。應永三十五年(1428)正月,足利義持去世。由於足利義持的子嗣足利義量已經病死,足利義持已出家為僧的四個弟弟有資格成為將軍候選人。通過抽籤,青蓮院義圓 成為繼承人。青蓮院義圓接到管領 畠山滿家等大名提出的讓他就任將軍的邀請,一開始是拒絕的,最終還是同意了。同年三月,義圓還俗,改名足利義宣(後又改名義教),被朝廷任以從五位下、左馬頭之職。

這時,稱光天皇已經命不久矣。而且,稱光天皇無嗣。可以說南朝後人繼承皇位的機會來了。然而幕府決定讓北朝崇光流伏見宮貞成親王之子彥仁王繼任天皇,絕不給南朝後人任何機會。毫無疑問,後南朝勢力非常憤怒。

七月七日,後龜山院之孫小倉宮在嵯峨躲藏了起來。幕府不遺餘力搜查之後,得知其身處伊勢北畠滿雅處。(《滿濟准後日記》)幕府遂抓緊時間,準備擁立新帝。七月二十日,稱光天皇逝去,幕府秘不發喪,暗自準備交接儀式,於二十八日讓彥仁王踐祚。這就是後花園天皇。

八月,北畠滿雅擁小倉宮起兵,當時傳言說,叛亂的幕後指使是覬覦將軍大位的鎌倉公方 足利持氏,幕府大為震撼。(《薩戒記》)此外,本次宇陀郡的澤氏、秋山氏也響應北畠滿雅起兵。對於經覺而言,這是第一個考驗。

問題遠不止如此。正長元年(1428)七月,以山門(比叡山延曆寺)與北野社的對立為導火線,八月近江、九月京都郊外接連爆發土一揆,十一月波及伊賀國、伊勢國、宇陀郡、吉野郡、紀伊國、和泉國、河內國等畿內近國全地。(《春日若宮社頭日記》)這就是被尋尊評價為「日本建國以來百姓暴動頭一次」(《大乘院日記目錄》)的正長土一揆。

奈良也不可能倖免。山城方面的土一揆迫近奈良,筒井等眾徒出兵防衛,不料南面宇陀方向的土一揆軍又攻打過來。(《東大寺轉害會施行日記》)狀況不利之下,興福寺發布德政令,試圖平息土一揆,然而郡內土一揆的活動並未停止。宇陀郡的土一揆應該並非民眾自發的暴動,而是宇陀郡的實力武士澤氏、秋山氏煽動所致。澤、秋山與宇陀郡土一揆的聯盟軍當時被叫作「郡內一揆」。(《三個院家抄》)十二月,北畠滿雅在與幕府一方伊勢守護土岐持賴的戰鬥中戰死。(《師鄉記》《大乘院日記目錄》《椿葉記》)但澤與秋山的反抗仍在持續。

經覺雖決意討伐澤與秋山,卻必須得到幕府的支援。次年,即正長二年正月十日,經覺上京,給三寶院滿濟拜年。(《滿濟准後日記》)不過,手持一千匹 (十貫文錢,相當於現在的一百萬日元 )錢財去訪問,應該不是簡單的社交,而是想請他在宇陀郡問題上幫忙吧。

經覺回到奈良之後,也立馬向滿濟傳達了大和的局勢,請求他的幫助。根據二十六日送抵滿濟處的書信,大乘院一方的武士已出兵去迎擊澤與秋山,一乘院和多武峰寺卻毫無動靜。晦日的時候,經覺更是連著兩次報告了宇陀郡的戰況(昨日合戰和今日合戰的戰果),請求幕府向奈良派出使節。此外,即便在那個時代,奈良去京都也只需半天時間。

二月一日,經覺的使者又來拜訪醍醐寺。滿濟與這位使者一同謁見足利義宣,向其傳達了經覺的五條請求。第一條:

大乘院的坊人(眾徒、國民)雖已開向宇陀郡,但實在勢單力薄,兵力不過四五百人。這樣下去,討伐很難成功。請早日派遣使節兩人,向一乘院坊人為首的大和國武士下達出兵命令。

這就是經覺的請求。(《滿濟准後日記》)經覺這時已將興福寺別當之位讓與一乘院昭圓,此刻令不出大乘院。因此,經覺試圖以幕府的權威為後盾,推進對澤與秋山的討伐。

二月二日,幕府兩使節赴大和,一乘院與多武峰寺也出兵了。二月四日,大乘院一方的武士在長谷寺周邊激戰,斬殺人稱「宇多(宇陀)土一揆大將」的「榛原刀禰兄弟」(順便說一句,近畿日本鐵道大阪線長谷寺站的下一站就是榛原站)。此後長谷寺周邊攻防拉鋸戰不斷,在眾徒和國民的奮戰之下,敵軍被擊退,進入宇陀郡的道路被控制。但是一乘院坊人的士氣低落,經覺在給滿濟的書信里發了不少牢騷。(《滿濟准後日記紙背文書》)

二月十一日經覺上京,十三日謁見足利義宣,足利義宣對其在澤和秋山討伐戰中的貢獻表示感謝。接受義宣認可的經覺就進攻宇陀郡的問題與學侶、六方眾商議,得到了他們的同意。(《滿濟准後日記》)

二月十三日,眾徒與國民攻入宇陀郡,澤和秋山未放一箭就燒毀城池逃走了。然而宇陀郡中尚有支持澤和秋山的民眾。他們是構成宇陀郡土一揆的主體,要阻止澤和秋山的勢力回歸宇陀郡,就必須切斷民眾與澤、秋山的聯繫。

當月二十七日,經覺上京,就瓦解「郡內一揆」的作戰與滿濟商量。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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