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第九章 東印度公司涉案人員(1793)

7月25號:丹東盛氣凌人地坐在椅子上,頭朝後一甩,囂張地大笑起來。路易絲吃了一驚。她一直在為傢具的事發愁呢;他總是向她保證說,錢,有的是,換上新傢具就是了。「我跟委員會分手的那天,」他說,「我看到了某件我認為我從未見過的事——我看到法布爾·德·伊格朗汀失語了。」丹東有點頭暈;經常地,他總是斜著身子走到桌子對面,捏著他新婚妻子的手。「所以,法布爾,還是被嚇得目瞪口呆了,是嗎?」

「不,不,」法布爾毫無把握地說。「不錯,我不希望這件事發生在任何人身上,跟聖-約斯特一起在委員會任職。不錯,如你所言,羅伯特·林德當選了,他是位立場堅定、我們可以信賴的愛國者。還有,艾郝爾特已經當選,他是我們的朋友……」

「你還是不信哪。瞧,法布爾,我是丹東,你能在腦子裡把這件事想一想嗎?委員會或許需要我,可我不需要委員會。現在,允許我提議,給我本人敬酒,因為沒有別的人有這份福氣這麼做。為我乾杯——新近當選的國民大會主席。」他朝露西爾舉起杯子。「現在再來乾杯,」他要求道。「為我的朋友韋斯特曼將軍乾杯,祝願他在旺代抵抗叛軍旗開得勝。」

他真幸運,在上次那場戰役失敗後,讓韋斯特曼將軍重新獲得了指揮權,露西爾心想;韋斯特曼沒被逮捕,真幸運啊。「為了馬拉的那顆神聖之心,乾杯,」丹東說。路易絲朝他惡狠狠地看了一眼。「對不起,我的愛人,我不是故意褻瀆神靈,我只是在重複大街上可憐的受騙暴民說過的話而已。喏,又一次,假如那個婊子根據自己的計畫在行動,如她所宣稱的那樣,難道這不恰恰證明了我一直說過的那句話,女人沒有政治感覺嗎?她本該去找羅伯斯庇爾或者找我的。」

哦,別那麼說,露西爾懇求他。與此同時,她發現,把廚刀砍進他那些厚實的層層肌肉和脂肪,很難想像得出來。丹東朝桌子下面看了看。「卡米爾,」他說,「你使用的一滴墨水抵得上馬拉體內的全部鮮血啊。」

他又把杯子一次次地斟滿。他還要再喝一瓶,露西爾心想,那時候,或許他會立刻睡著。「還要為自由乾杯,」他說。「將軍,舉杯。」

「為自由乾杯,」迪龍將軍說道,動了感情。「假如你知道我的意思,但願我們長久地自由自在地享受自由。」

7月26號:羅伯斯庇爾坐著,頭弓著,雙手在膝蓋間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痛苦的畫面。「你明白嗎,」他問。「我一向抵制這樣的參與,我一直在拒絕任職。」

「是的,」卡米爾說。從昨晚開始,他頭疼了。「形勢變化了。」

「現在你明白了——」羅伯斯庇爾已經形成細小的面部痙攣,這令他感到傷心;太經常性地,他總是中斷他正在說著的話語,用手摁住面頰。「顯然一個堅定的中央集權……在敵人從四面八方進攻的情況下……你知道我一直在捍衛委員會,一直懂得需要委員會……」

「是的。別道歉了。你已經贏得選舉,不是犯罪。」

「有些幫派——我可以說埃羅,我可以說雅克·盧克斯——他們希望法國沒有強大的政府。他們利用市井之人自然而然生髮的不滿情緒,把它們充分地發泄出來,儘可能製造這些麻煩。他們提出了一些只能叫作是極端革命的措施,那些對於講究體面的人來說好像令人作嘔、令人感到受到威脅的措施。他們令革命聲譽掃地。他們妄圖通過極端手段來扼殺革命。這就是為什麼我把他們稱做是敵人的特務的緣故。」

「顯然,他不認為委員會和你的看法同樣重要。」

「把這記下,」羅伯斯庇爾說,「我不追求職務。公民嘎斯巴林突然生病了,這件事就輪到了我。我確實希望他們不要開始把它叫作羅伯斯庇爾委員會。我應該只是眾多……當中的一員而已。」

一名最好的朋友離開了委員會。另一名最好的朋友在委員會任職。卡米爾習慣了當試驗性質的聽眾,聆聽羅伯斯庇爾反覆操練的各種演講。自1789年以來,情況一直如此。自從在杜普萊夫婦屋裡那次充滿情緒的時刻以來——「你一直在我心中」——他感覺到他期望從他身上得到更多的東西。羅伯斯庇爾正成為那些人當中的一員,與那些人結伴同行,不可能感到片刻的輕鬆。

兩天之後,公安委員會被授予頒發拘捕令的權力。

雅克·盧克斯,追隨他的人在不斷增多,他宣布,他的新聞報紙的新作者是「馬拉的幽靈」。埃羅向雅各賓派建議,如果馬拉需要一位繼承人,如果貴族需要另一位受害人,他已經做好了準備。「那個毫無才幹的小傢伙,」羅伯斯庇爾說。「他怎麼敢?」

8月8號,西蒙娜·艾瓦納德出現在國民大會律師協會上慷慨激昂地抨擊領導無褲黨人叛變的幾個傢伙。她說,她的所有觀點都是由那位烈士,也就是她丈夫,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個小時講出來的。這是一次流利自信的鴻篇大論;只是偶爾有時候,她停下,越發仔細地朝她的筆記瞥上一眼,好把羅伯斯庇爾那既細小又不勻稱的筆跡辨認清楚。

過了一個星期,公安委員會又增補一名委員:拉扎爾·卡爾諾,是羅伯斯庇爾第一次在阿拉斯軍事學院遇到的軍事工程師。「我沒有專門與軍事人員有所交往,」羅伯斯庇爾說。「他們好像個個胸懷壯志,好像有些奇怪的重要大事。不過他們的確是必不可少的魔鬼。卡洛特一向,」隔了好久,他才補上一句,「好像清楚他在談什麼。」

就這樣,卡爾諾後來以勝利的組織者出了名;而羅伯斯庇爾也成了卡爾諾的組織者。

革命法庭庭長被捕的時候,取而代之的是公民赫爾曼,阿拉斯律師協會的後起之秀。這些年以前,難道他不是唯一領會羅伯斯庇爾講話意義的人嗎?「我還是個小夥子的時候,就認識他了,」他對杜普萊太太說。

「你覺得你現在是什麼人?」她問他。

出局的主席被憲兵帶走了,與此同時,革命法庭實際上還在開會。福奎爾-汀威爾喜歡戲劇;他堂兄絲毫沒有獨享的權利了。

內政部長辭職的時候,這個職位的兩個競爭對手是埃貝爾和一位現在有些名氣的律師約勒·巴雷。後者被任命了。「當然,我們都知道為什麼要任命他,」埃貝爾說。「他曾是丹東的行政文員。我們的機構變得這麼龐大,所以,我們自己實際上什麼工作都沒做,我們只是讓手下隨從代表我們行使權力。他還有別的文員德芙格在外交事務辦公室。巴雷與丹東和小偷一樣厚顏無恥,正如,」他補充說,「丹東和杜姆雷茲一樣。」

「屁話,」丹東說。「對他來說,擁有整個戰爭事務辦公室的所有人手,把他所謂的報紙發行給部隊,難道這嫌不夠嗎?」

他在雅各賓派俱樂部證明了自己的權威;他贏得了掌聲。他離開講壇時,羅伯斯庇爾站起來講話了。「沒有人,」他對俱樂部說,「有權對丹東表現出絲毫的批評語氣。任何想要詆毀他聲譽的人必須首先在精力上、在力量上以及在愛國熱情上證明是他的對手才行。」

掌聲更多了。有些成員站了起來。丹東受到掌聲的鼓勵。他把四肢攤在凳子上,領結也沒系,臉也颳得很不幹凈,垂著頭。羅伯斯庇爾受到掌聲歡迎。他把衣袖拍拍整齊,彷彿像十字架標誌的什麼仿造品,他朝仰慕他的人不住地點頭,朝俱樂部成員顯示出他那並不自信的微笑。之後,公民卡米爾獲得了掌聲,大概僅僅為了表示他存在。這就是他所喜歡的,是嗎?他回到了中央舞台,這個革命情人,這個可怕的孩子,總是沉溺在自己的胡思亂想之中。大概在某個地方,在長凳子上,小提琴製作人雷諾丹匆匆地跑了過來,拿著他那令人難忘的垂直鉤子;不過,眼下唯一的危險就是愛國者的熱情,他來了個熊抱,把他撂倒了。第二次,他不知不覺地發現自己靠著莫利斯·杜普萊的肩頭,給壓垮了。他想起了第一次,當時他從巴蓓特那裡歷盡了千難萬險才得以逃脫。

「為什麼你看上去這般愁眉苦臉呢?」丹東問他。

「我為你們之間保留的這份和諧關係發愁。」他比划了一個小小的手勢,說明他現在是如何保留它的;好像雞蛋那麼大小,而且,和雞蛋一樣脆弱。

八月下旬,徵兵工作來臨,卡斯汀將軍(舊政權下面的德·卡斯汀伯爵)丟了性命;這倒激勵了其他人。26號那天,伊麗莎白·杜普萊嫁給了代表菲利普·勒巴:一個顯然算不上瀟洒英俊,但卻是一位出色的共和派年輕人,他天性快樂,忠誠,堅定。「最終嫁出去了!」卡米爾說。「多麼令人釋然的一件事!」羅伯斯庇爾感到驚訝。不錯,他贊成這樁婚事,可她才十七歲啊,他說。

麵包店外,排隊的隊伍變得騷動不安起來。麵包價格雖然便宜,但數量不多,而且質量低劣。蒙塔納德的代表查伯就新憲法問題跟羅伯斯庇爾叫板了。他當著他的面揮舞文件。「新憲法未能把討飯現象從共和國消滅。它未能給那些沒有麵包的人確保提供麵包。」

羅伯斯庇爾在路上被人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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