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第八章 下等悔恨(1793)

「我覺得我們以前某種程度上——嗯——優柔寡斷,」丹東說。「軟禁已經證明不是非常有效。為了將來,我們務必記住這一點。我知道,我們有這位小女士牢牢抓在手中,不過,我倒更情願得到她丈夫,還有布卓,以及其他一些人,他們此刻正走在通往省里溫馨舒適的避難所的路上。」

「流放,」羅伯斯庇爾說。「逍遙法外。我不會把逃犯的境況叫作舒適。不管怎麼說,他們走了。」

「為了興風作浪。」

「省里的興風作浪之徒大多數是在引發保皇派事端。」羅伯斯庇爾開始咳嗽。「該死。」他用手帕點了點嘴唇。「大多數吉倫特派的潛逃犯是弒君之人。不過,我還是確信他們會盡最大努力的。」

丹東感到不快。和羅伯斯庇爾談話的時候,大家都在試圖發出正確的噪音;可是,這些天來,什麼才算正確呢?如果你本人要對軍事人員發表演說,那麼你會發現,綏靖主義者給你投來責怪的目光。如果你本人對理想主義者發表演說,那麼你會發現,你落入一群高興快樂、輕鬆活潑的職業政治家的同伴當中了。如果你本人就手段發表演說,那麼你會被告知要考慮目的:如果你本人就目的發表演說,那麼你會被告知要考慮手段。如果你做推斷,那麼你會發現,你的推斷已經被推翻;如果你主動提出昨日之信念,那麼,今天你會發現,昨日之信念已經被去除。米拉波抱怨過什麼呢?他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大概存在羅伯斯庇爾的某一層面,某一深刻的層面,在這個層面上,所有的矛盾都被解決了。

布利索走在通往他家鄉沙特爾的路上;從那兒到南方去。裴迪昂和巴爾巴洛克斯已經前往位於諾曼底的岡恩了。

「你住的這棟閣樓……」丹東對神父說。他感到不快。根據他的經驗,神父們一向關心他們的舒適愜意。

「現在冬天過去了,天氣不是太糟。不管怎麼說,比牢房要好吧。」

「哦,你坐過牢?」神父沒有回答。「神父,我想知道,為什麼你穿得像名銀行家的職員,或者像個令人可敬的商鋪店主呢?你不應該是無褲黨人吧?」

「在我所去過的地方,我這一身打扮不會引人注目。」

「你為中產階級佈道?」

「不僅僅如此。」

「你覺得他們恪守陳舊的社會秩序嗎?這讓我感到驚訝。」

「不管是誰代表權威,勞動人民非常害怕權威,丹東先生。而且他們和平時一樣,為掙到生活的必需品在操勞忙碌。」

「結果精神上墮落了,你的意思是?」

「先生,你不是過來跟神父為了政治爭辯的吧。你知道我的作用。我把自己供奉給了愷撒,其他方面的事情我不關心。」

「可是,你不認為我是愷撒,是嗎?你不能一方面聲稱超越政治,可另一方面又在挑選自己的愷撒。」

「在你跟教堂的女兒結婚前,先生你到這邊來一下,這樣,我可以聽聽你的懺悔。請你不要爭辯,因為在這件事上,你既不會贏也不會輸。我知道,這種情況你不熟悉。」

「我可以知道你的大名嗎?」

「我是神父凱拉文恩。曾經是聖-索爾庇斯的神父。你願意我們現在就開始嗎?」

「打我這麼做以來,半輩子的光陰一定已經過去了。絞盡腦汁地回想一下,半輩子了。」

「可你還是個年輕人呀。」

「啊是的。不過這些年來,事多如麻。」

「你小的時候,每天夜裡都被教誨要審察你的良心。你已經忘了這種做法嗎?」

「人總得睡覺嘛。」

神父哭笑不得。「也許我可以幫得上你的忙。你是教會之子,我想,你壓根兒沒有與異端邪說或者其他什麼打過交道——也許你已經處於鬆懈狀態,不過,你認識到,這個教會才是唯一的、真正的教會,認識到這一點才是通往救贖的道路?」

「假如還有救贖的話,我看不出還有別的什麼道路通向它。」

「你果真相信上帝,先生?」

丹東想了想。「是啊。不過……我要給上帝增加一個資格單。」

「讓此字保持不變將是我的忠告。我們不得增加任何資格。作為一名天主教徒,你自己敬拜,你的義務——你已經履行過它們,還是已經把它們給疏忽了?」

「把它們給拒絕了。」

「不過,那些受你照顧的孩子——你已經保證他們的精神福祉了嗎?」

「我的孩子已經受過洗禮。」

「好啊。」神父似乎容易受到鼓舞。他抬起頭。他眼裡流露出的懇切和真誠把丹東嚇了一跳。

「我們可以考察你可能出現精神錯亂的地方嗎?謀殺者?」

「不可以像這樣。」

「你可以完全私密地把這個講出來嗎?」

「這是教會的神聖領地,難道不是嗎?這不是國民大會的公開辯論。」

「你明白了,」神父說。「淫蕩縱慾?」

「是的,那些罪孽中大多是淫蕩縱慾。你知道,那些平常的罪孽。通姦。」

「有多少次?」

「神父,我不記日記,就像某個害相思病的小女孩一樣。」

「你為此感到難過嗎?」

「為這種罪孽?難過。」

「因為你明白這個罪孽是怎樣冒犯上帝。」

「因為我妻子過世了。」

「你所表達的是下等悔恨——這源自我們人類對受懲和疼痛的畏懼——而不是源自對上帝的愛慕和上等悔恨。不過,這是教會所要求的全部內容。」

「神父,我知道這個理論。」

「你有堅決改過目的了?」

「我打算對我的第二任妻子忠貞不貳。」

「我現在也許要談別的問題——也許,嫉妒、發火、驕傲……」

「哦,這些致命的罪孽。讓我把它們歸納為全部的七宗罪。不,省去懶惰懈怠。倒是要加入我過於勤勉這一條。加入我要是更加懶惰懈怠一點,那麼我過去也許就不會在別的方面如此戴罪了。」

「那麼,誹謗——」

「神父,那是政客的慣用伎倆。」

「先生,又一次,你小時候,有人教誨你,有兩宗罪孽違背了聖靈的旨意:臆測和絕望。」

「這些日子我在性情上更多的是傾向於絕望。」

「你知道我不談世俗事務——我是說,精神之絕望。救贖之絕望。」

「不,我對救贖沒有感到絕望。誰知道呢?上帝的仁慈真是非常奇怪。那是我的心裡話。」

「先生,你今天到這裡來真是給你增添光彩了。你的腳步已經踏上了這條道路。」

「這條道路的盡頭是什麼呢?」

「這條道路的盡頭就是釘在十字架上的基督的臉。」

丹東抖索了一下。「因此你要給我解脫赦免?」

神父點了點頭。

「我不是一個太有悔意的人。」

「上帝願意更改看法。」神父豎起手。在空中畫了個十字架;他嘀嘀咕咕地說了一句約定俗成的話。「丹東先生,這是個開端,」他說。「我告訴過你,我坐過牢——去年九月份,能夠逃脫,我感到如此幸運。」

「打那之後,你一直在哪兒?」

「別在乎這個。只要知道你什麼時候需要我,我就在那裡,這就足夠矣。」

「昨晚在雅各賓派俱樂部——」

「卡米爾,別告訴我。」

「他們說,丹東在哪兒呢?又一次不見了!」

「我在忙委員會的事。」

「嗯。有時候吧。不是相當經常。」

「我原以為你不會贊成委員會的。」

「我支持你啊。」

「還有呢?」

「如果你照現在這個樣子下去,你不會重新當選。」

「這提醒你什麼了?你第一次結婚的時候,你想給你自己留點時間嗎?羅伯斯庇爾過去常常過來,就你的公共責任,對你嘮叨,對你批評,對你說教?瞧,我覺得你應該是第一個知道。我要跟吉力的女兒結婚了。」

「異想天開!」卡米爾說。

「我們計畫在四天之後就簽訂婚約。你願意代我瀏覽一下協約嗎?照我的這個據說是頭腦發昏、不負責任的思路框架來看,我也許已經把詞語擺錯了順序。你知道,犯一次錯誤可能要付出昂貴的代價。」

「為什麼——有關爭端,有什麼非同尋常的情況嗎?」

「我正把我的財產轉移給她。全部財產。我在有生之年要把它打理好。」

長時間的沉默。丹東打破了沉默。「你根本不知道。我或許會遇到一場變故。落到國家手裡。假如我的人頭沒了,我竟然還把我的土地給丟掉就沒有道理了。現在,為什麼你露出發火的跡象?」

「另找律師去吧,」卡米爾沖著他大喊道。「我拒絕做你命運沉浮起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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