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第四章 敲詐(1793)

1月13號,科德利埃大街:「你覺得,」法布爾問,「皮特先生會給我們送錢過來嗎?為了這個新年。」

「啊,」卡米爾說,「皮特先生只送來了他的美好祝願。」

「威廉·奧古斯特·米爾斯的輝煌歲月已經過去了。」

「我覺得我們馬上就要跟英國開戰了。」

「關於這件事,你不應該顯露出那個樣子吧,卡米爾。你應該為愛國熱情發燒啊。」

「我不明白我們怎樣才能贏。假定英國民眾沒有起來造反,等等?比起法國人解放他們,他們或許寧願受到本國人的壓迫。現在,肯定地」——他想到了國民大會最近的一些決定——「兼并一些地區似乎成了我們的政策。丹東同意了,至少在比利時這件事上,不過,在我看來,這不過好像是歐洲一直被治理的方式。想像一下試圖兼并英國。那些對國民大會感到厭煩的人將會作為特別專員被派遣到泰恩河畔紐卡斯爾 。」

「你沒有陷入使他們感到厭煩的危險之中吧,我親愛的。要是沒有我這些年來對你的精心培養,你是不會開口說話的。」

「在關於把塞弗爾附帶上去的辯論中,我發了言。我說共和國不應該表現得像個國王,攫取領土。可是沒人絲毫留意。法布爾,你覺得皮特先生真的在意我們是否把路易處決了?」

「從個人角度而言嗎?哦!不會,沒有人詛咒路易。不過他們覺得把君主的頭砍掉,這是個不好的先例。」

「是英國人確立的這個先例。」

「他們極力要忘掉這個先例。他們會向我們宣戰,除非我們先動手。」

「你覺得喬治-雅克失算了嗎?他有這麼個想法,那就是他會利用路易的性命作為討價還價的砝碼,只要英國保持中立,就讓他活著。」

「我認為在英國首府白廳他們不會在乎此人的性命。他們在乎的是商業。航運。鈔票。」

「丹東明天要回來,」卡米爾說。

「國民大會派人去找他,他一定感到難過。再過一周,卡佩的審判就要結束,他不需要自己事必躬親。此外,他一直過得如此滋潤哪!這些故事非要傳到他老婆耳朵里不可,這真可憐。她應該待在塞弗爾,遠離這些閑言碎語。」

「我覺得你沒一直把閑言碎語傳給她吧?」

「我會有什麼興趣再給他們添麻煩嗎?」

「只要你有正常的歹毒惡意就夠了。」

「我一點沒有傷害別人。這就是傷害,這個。」他從卡米爾的辦公桌上撿起一份文件。「我沒法看懂你的筆跡,可是我覺得總體基調是布利索應該自己去上吊。」

「啊噢。只要你的良心清楚就好。」

「非常清楚。你能看得出,我的肚子起來了。這表明我感到自己是多麼舒適。」

「不,你不是。你的手掌在出汗。你的眼睛從這張臉上轉到那張臉上。你像個騙子在傳遞他的第一塊金子一樣。」

法布爾全神貫注地看著卡米爾。「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卡米爾聳了聳肩。「過來吧,現在。」法布爾站在他的身邊。「告訴我你是什麼意思。」又一陣停頓。「啊噢,」法布爾說,「我懷疑你有什麼含義,是嗎?」

「喏,」露西爾邊進來邊說。「你們又在進行無聊的扯淡,是嗎?」她手裡拿著幾封信,剛到的。

「法布爾已經驚嚇得要命了。」

「這是老故事。卡米爾在一直不停地對我表示蔑視。他覺得我不適合做丹東的走狗,更不用說,當他的政治親信。」

「不,情況不是那樣。法布爾有事瞞著。」

「不止一件事,我認為,」露西爾說。「毫無疑問,他們最好一直瞞著。這裡是你父親的一封信。我沒拆。」

「我應該希望沒有,」法布爾說。

「這兒是一封你堂妹露絲的信。我拆了。」

「露西爾嫉妒我堂妹。我們快要結婚了,在某一時間。」

「她是多麼奇怪啊,」法布爾說,「嫉妒一個女人,而且那個女人離這裡這麼遙遠。」

「你能猜著我父親說了什麼吧。」卡米爾正在讀信。

「是的,我能猜著,」露西爾說。「不要投票贊成路易之死——棄權。你已經這麼經常地演講反對他,你已經在這件事上發表了你的看法。因此,你已經事先審判了他,這在一個好爭好鬥的人身上是可以原諒的,但是在一個陪審員身上卻是不可原諒的。因此,拒絕成為這個過程的一部分。通過拒絕,你也能保護好自己。」

「在反革命的情形之下。是的,完全如此。他的意思是,那時候我就不會被人家指控犯有弒君之罪了。」

「這個親愛的胡思亂想的老人家,」法布爾說。「真的,你家人是十足地奇怪。」

「你覺得福奎爾-汀威爾奇怪嗎?」

「沒有。我已經把他忘了。他變成了一個有影響的人物。他使自己有了用場。毫無疑問,他會很快得到高位高職的。」

「只要他保持感恩之心就行。」露西爾的聲音里含有嫉恨。「他們無法忍耐他們委身於你們這個家族。」

「露絲能夠忍受我,她母親一向站在我這一邊。不過他父親……」

「歷史總是重複自己,」法布爾說。

「你父親無法想像,我們在這裡是如何對他的顧慮大加嘲笑,」露西爾說。「明天丹東就要從比利時回來,接著,第二天就要投票處死路易,用不著聽證絲毫的證據。你父親對此會有什麼說法嗎?」

「他會感到驚恐,」卡米爾說,同時,他是第一回從這個角度看待這個問題。「我也會感到如此。事實上,我感到驚恐。不過那時候,你知道羅伯斯庇爾說什麼嗎。從審判這個詞通常的意義上來講,這根本不叫審判。這是我們只得採取的一個措施。」

「為了公共安全,」露西爾說。這是世界上正在出現的一種表達方法;最近幾個星期,這種表達已經掛在大家嘴邊。「公共安全。不過,不知道什麼原因,無論採取什麼樣的措施,大家絲毫都沒感到更加安全。我納悶這是為什麼呢?」

1月14號,商廊:加布麗艾爾一直安靜地坐著,在等待喬治篩選好一大堆信件,那些信件都是他不在家時寄過來的。他在門口出現了,用他那龐大的身軀堵滿門口的時候,令她吃了一驚。他那張寬闊的臉死亡一般的蒼白。

「這封信是什麼時候到的?」他在隔一條手臂遠的地方把信件朝她伸了過去。

安東尼正在地毯上玩遊戲,他從遊戲中抬起頭來。「他憂心忡忡的樣子,」小男孩告訴她。

「我不知道,」她說。她從撞擊他太陽穴的脈搏那裡,朝別處望去。她已經看他看了一會兒了,像個陌生人或許會見到他一樣,她害怕他塊頭很大的體內蘊藏的暴力。

「你不會記不得吧?」他把信件伸到她鼻子底下。他的意思是,她讀過這封信了?

「12月11號。喬治,這是一個多月以前的。」

「什麼時候到的?」

「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有人誹謗我,」她說。「什麼內容,我幹了什麼事?」

他一邊把信在拳頭中捏成一團,一邊發出鄙視的不耐煩的聲音。「這與你無關。哦上帝,哦上帝,哦上帝啊。」

她警告性地抬起頭來,用虛弱的幅度不大的手勢示意安東尼在場。小孩拽了拽她的裙子,把臉埋進了裙子里,低聲地說:「他生氣了嗎?」

她把手指頭放到了嘴唇上。

「誰是國民大會主席?」

她試著去想;這個職位在不停地輪換,每兩周就有變化。「我不知道。對不起,喬治。」

「我的朋友們呢?當我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在哪裡?羅伯斯庇爾會得到消息,對於他想要得到的東西,他只要打個響指就行了。」

「哦,別滑稽好笑了。」他們沒有聽到卡米爾進來。「我知道我應該在騎術學校,」他說,「不過我受不了有關路易的那場演講。以後我們會一起去。你為什麼——」安東尼踩著他的玩具士兵,從地板上沖將過來。他奔向卡米爾,正在迫近的尖叫聲使他的臉綳得僵直。卡米爾把他抱了起來。「喬治,出了什麼事?一個小時之前你還是好好的。」

加布麗艾爾的嘴唇分開了。她這個看看,那個看看。「哦,你是第一個在那兒的。在到我這兒之前,你先到了露西爾那邊。」

「別說這個,」丹東兇巴巴地說。小孩開始嚎叫,臉紅紅的。他爸爸咆哮著要凱瑟琳過來,這位用人來了,手一會兒攥緊,一會兒鬆開。「把孩子領走。」凱瑟琳把孩子的小手指從卡米爾的頭髮中扳開時,發出咔嚓咔嚓的噪音。「多麼及時的一次回家。你走開才一個月的功夫,你的兒子他們就已經在心理上粘上了另外一個男人。」

凱瑟琳把孩子抱走了。加布麗艾爾想要蒙住耳朵,不想聽到他驚恐萬狀的尖叫聲,可她害怕自己動一動之後,使自己變得惹眼。怒火似乎正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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