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第三章 看得見的權力行使(1792~1793)

丹東心想:大使們給了我一件頭疼的事。每天,白天有一部分時間,他都在默默地注視著地圖,在腦子裡把整個歐洲大陸翻來覆去地想,土耳其、瑞典、英國、威尼斯……別讓英國參戰。懇求並祈禱中立吧。別讓英國海軍艦隊參戰……可是,到處都有英國特務,談論屠殺和造假……是的,肯定,羅伯斯庇爾說得對,英國從根本上來說對法國採取敵視態度。可是,要是我們捲入了那種戰爭,在我們的有生之年,我們不能擺脫它嗎?他悻悻地覺得,不能,我們盼著要度完那些有生之年哪。

自他離職以來,這樣的一些情況他不再直接關注了。不過,還是有足夠繁多的事情讓他忙碌:審判國王的壓力,布利索派人的愚蠢和分裂不團結。甚至在《殺羅伯斯庇爾》演講之後,他對他們的美好願望還是持半信半疑的態度。他並不想要自己被人家從這場鬥爭中給拽出去;可是,他們已經把他所有的選擇都給剝奪了。

不久,也許就在一年之內,他希望離開巴黎。或許,他是在欺騙自己,但是他希望把這一切都交到別人手中。隨著普魯士人被趕走,那些屋子和農場都得到了,給了他。還有孩子們——安東尼正在結結實實地長大成人呢,佛朗索瓦-喬治是個胖胖的、容易知足的孩子,他不會死。還有這個剛剛出生的孩子。在阿希斯,加布麗艾爾對他會更理解。不論他幹什麼,不論他們的看法有多大分歧,他覺得,他對她還是專一的。在鄉下,他們又將成為芸芸眾生。

恰恰是在有太多的酒要喝的時候他才為自己設想出如此簡單的未來。每逢這些時刻,在他身邊的卡米爾總是堅持要他矯正他的這些夢想,這就使他處於倏然淚下的狀態,或者使他自認為已經墜入了權力的陷阱而大發雷霆,這樣的情況如此頻繁地出現,真可憐。在別的時刻,他是否相信這樣的未來……他幾乎無法明白,自己追求露西爾就是因為這種情形造成的多重反應。然而,這樣的情形還在繼續……

「我不喜歡宮殿。在家裡我感到舒心。」加布麗艾爾這樣說。這種感覺的某個版本似乎普遍存在吧。卡米爾與他的工作人員分別時感到開心,他的工作人員與卡米爾分別時也感到開心。如丹東所說,現在我們可以找到其他不少要操心的事。露西爾卻沒有完全分享這種普遍存在的感覺。她已經享受從宏偉的樓梯台階上大刀闊斧地衝下去,享受看得見的權力行使了。

至少說,一回到家,有加布麗艾爾做伴,有路易絲·羅伯特做伴,她感到輕鬆釋然。最近幾個星期,路易絲把她小說家的想像力運用到這一家上了——小說家們具有多麼豐富的想像力啊!「瞧,」她說,「卡米爾臉上的喜悅和饒有興緻的表情,每當丹東當他的面俯身屈就地毆打他老婆的時候!你們離開這兒的時候,為什麼你們三人沒有一起建立一個家庭?難道這不是快要發生的事嗎?」

「還有,」法布爾說,「我可以來吃早飯嗎?」

「我,」路易絲說,「對你們表演的這一齣戲感到噁心,男人愛上了他最好的朋友的老婆,多麼悲慘啊,等等,做人是多麼可怕啊。悲慘嗎?你快沒法讓咧嘴的笑容從你臉上消失了。」

是啊,這是真的;他們幾乎沒法了,而且,還包括丹東。幸運的是,因為這位天才作家的發泄,加布麗艾爾人一直待在別的地方。過去,加布麗艾爾一直對她友好客氣;可是現在呢,她變得極其令人恐懼。因為這一次懷孕,她身體發胖了很多;她動作慢條斯理,說自己無法呼吸,說這座城市令她窒息。幸運的是,加布麗艾爾的父母把在楓特蕾的房子剛剛賣掉,搬遷到塞弗爾去了,然後買了兩棟位於公園裡的房子。一棟將由他們自己住;還有一棟將給他們的女兒和女婿使用,隨他們的便吧。夏龐蒂爾一家從來沒有受過窮,不過,可能性是,喬治-雅克已經把錢存好;他只是不想人們知道在這些日子裡他花了多少錢。

露西爾在心裡這麼想,加布麗艾爾有逃離的可能;可是在她位於科德利埃區大街的公寓里,她卻一聲不響、一言不發地坐著,擺著個孕婦刻意做出的姿勢。有時候她哭;路易絲·吉力跌跌絆絆地下樓,嗅幾聲鼻子,一起加入到這種哭泣中。加布麗艾爾在為自己的婚姻,為自己的靈魂,為自己的國王哭泣啊;路易絲哭泣,她認為,是為了一隻被撕破的玩偶,或者是為了街上一隻被碾翻在地的小貓。無法忍受啊,她心想。男人才是更好的伴。

完成了在梅茲的使命之後,弗雷農安然無恙地到了家。從他的新聞,你根本不會知道,兔子曾經是名紳士。他是一名出色的作家——這個行當滲透在他的血液里了——不過,他的觀點持續不斷地變得更加充滿暴力,彷彿這是一場較量似的,而他非常渴望贏得這一場較量;有時候,你無法把他的作品和馬拉的作品區分開。儘管他的暴力兇殘是新近才有的,但是,她的其他美男子卻把他看成是一個他們對他無所畏懼的人。然而,有人聽到她曾經急急切切地問過他:「你願意一直在那兒嗎,萬一我需要你呢?」他回答說,他願意在那兒,直到天荒地老:反正就是那一類的話吧。問題是,一周過去了又是一周,他還是老家庭朋友的身份。所以,周末的時候,他可以出來到位於共和鎮的農場。在那裡,他總是到處尾隨著她,試圖單獨得到她。可憐的兔子啊。他的機會是零。

有時候,要記住有位弗雷農太太和埃羅·德·塞謝爾太太真難。

晚上,雅各賓派開會的時候,埃羅前來拜訪。討厭的傢伙,他稱他們可怕的、討厭的傢伙。事實上,政治讓他著迷;不過他不覺得政治會讓她著迷,於是他便開始在她的心裡撥動起那根喚起她支持的弦。「他們在討論經濟控制,」他總是說,「以及如何平定這些荒唐好笑的無褲黨人中扇陰風點鬼火的傢伙,他們總是不停地抱怨麵包和蠟燭的高價格。埃貝爾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嘲笑他們,還是跟他們鬥爭。」

「埃貝爾正走紅呢,」她總是甜甜地暗示,他呢,總是說,「是啊,在公社裡,埃貝爾和肖美特都是這樣的一股力量——」之後,她總是到此為止,覺得有些蠢,同時還意識到他又一次被甩到了一邊。

埃羅是丹東的朋友,他和山嶽派坐在一起,不過,他無法修復一條單獨的貴族之路。「不僅僅是你的演講,你的舉止,而且還有你深邃的、貴族式的整個思維方式,」她對他說。

「哦,不,不。肯定不是。是非常現代的。非常共和的。」

「比如,你對我的態度。在革命之前,要是你居然朝我這邊瞅上一眼,我會模擬,裝作羨慕得平躺在地上,這一點你無法從腦中拋開吧。要是我做不到,我的家人就會迫使我做。而且,朝著那一方面,這也許不是模擬。那時候的女人就是這麼個思維方式。」

「真要是那樣,」他說,「肯定,就是那樣,它是如何影響我們今天的情形呢?」(他覺得,女人是不會改變的。)「我不是在極力對你行使什麼特權。我只是要你明白,你在你的人生中擁有快樂。」

她把雙臂在胸口交疊起來。「利他主義!」

「親愛的露西爾。你丈夫對你做過的最壞的事就是使你說話諷刺別人、挖苦別人。」

「我一向說話諷刺挖苦呀。」

「我覺得難以相信。卡米爾操縱別人。」

「哦,我也這麼認為。」

「他一向試圖使人們相信他對別人毫無傷害,這樣在背上刺上一刀對於他們而言就是更大的一個心悸。聖-約斯特,此人我絲毫也不羨慕——」

「哦,換掉這個話題吧。我不喜歡聖-約斯特。」

「我納悶,為什麼是這樣?」

「我不認為我喜歡他的政治。他常常讓我擔驚受怕。」

「可是他的政治就是羅伯斯庇爾的政治呀——這意味著他們是你丈夫的政治、是丹東的政治。」

「關於這一點,我們只好看了。聖-約斯特的主要目的好像是提高人民素質,按照他腦子裡的某種計畫路線,這個——我一定要說——他向我們其他人闡述起來有困難。眼下,你不能告卡米爾和喬治-雅克試圖提高人民素質。事實上,大多數時候恰恰相反。」

埃羅顯得若有所思的樣子。「露西爾,你並不笨,是嗎?」

「噢,我過去是笨。可腦子越用越靈。」

「問題是,面對聖-約斯特,卡米爾開始要把他當成對立面了。」

「肯定他要這樣——在每一個層面上。我們也許染上了實用主義的色彩,不過,使我們想起我們的原則只需要有性格衝突就夠了。」

「哦,親愛的,」埃羅說。「我本來計畫來一場誘惑的,今晚。我們沒想到已經被甩到一邊去了。」

「你也可以到雅各賓派俱樂部去嘛。」她朝他嫣然一笑。埃羅看上去神情沮喪。

只要他在巴黎,迪龍將軍總會登門拜訪。他魁梧身材,栗子頭,還有使自己顯得越來越年輕的訣竅,見到他真是件開心事。沃爾米這一仗無疑打得對他有利;沒有什麼像勝利一樣令人振奮了。迪龍從來不談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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