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卡米爾發出一聲欣喜的叫喊。他指著克勞德。「你瞧,」他邀請了一幫子人,「千萬別把東西扔掉。任何東西,不管它用得有多麼破舊,有多麼過時,也許將來還會證明它自有用場。現在,杜普萊希斯公民,用短小簡單的句子,或者詩句,或者戲劇唱詞,告訴我該怎麼掌管一個部吧。」
「這,我做了多少個噩夢也沒想到過,」克勞德說。
「哦,他們還沒把我本人的那個部交給我,還沒有完全,在這事發生之前,非得會有一些更多的天災人禍。消息是這樣說的,丹東是司法部長,玉璽大印的保管人,法布爾和我都當他的秘書。」
「一個演員嘛。」克勞德。「還有你。我不喜歡丹東。不過我倒為他感到遺憾。」
「因為丹東是臨時政府的領導人,所以我必須試著為他管理這個部。法布爾不會麻煩的。哦,我得寫信告訴我爸爸,快點給我拿點紙來。不,等等,我要從部里給他寫信,我要坐在闊大的辦公桌後面,蓋上公章,然後把信寄給他。」
「克勞德,」安萊特說,「你的風度舉止都到哪裡去了?說些道喜祝賀的話嘛。」
克勞德哆嗦了一下。「有一點。技術性問題。司法部長也是玉璽大印的保管人,可他不過就是一個人呀。他一直有個秘書。一直。」
「省掉了乳酪!」卡米爾說。「喬治-雅克超越了它。我們將要搬遷到萬多姆廣場!我們將要住進皇宮!」
「親愛的爸爸,別把這事想得有多壞,」露西爾懇求道。
「不,你不懂,」克勞德對她說。「他現在已經成功,他就是政府。想要進行革命的人非得用這件事來反他。」
克勞德的錯位感覺比巴士底獄淪陷的那一天還要強烈。把克勞德的話考慮過之後,卡米爾的錯位感覺也是如此。「不,那根本不是真實的。前面還有許多激烈戰鬥。還有布利索派的人呢。」
「你喜歡激烈戰鬥,是嗎?」克勞德說。很快,他想像了一個別樣的世界:在咖啡館的談話當中,他丟下了這個短語「我的女婿,秘書」。不過實情倒是,他的人生已被虛擲;三十年的勤奮從來沒有使他跟秘書親熱過,可現在,在自家發了瘋的女流之輩還有她們決定要主宰她們的人生方式的雙重逼迫之下,他跟秘書親熱了。看看他們所有這些人在忙不迭地給秘書親吻,他覺得,他要到房間的那邊去,拍拍秘書的頭;難道他沒見過秘書低著脖子坐著,當選但尚未就任的部長,一邊就愛國的主題在談話,一邊心不在焉地在用扼殺者的手指梳著自己的捲髮嗎?這位部長在他的公務員面前要做出這樣的舉動嗎?克勞德做出一個輕而易舉的決定,來對抗他表現出的這樣的情感。他瞪著眼睛,看著自己的女婿。看著他,難道你就不會實施暴力?那邊他正坐著,睫毛低著,眼睛看著地毯。他在想什麼呢?是秘書該想的事情嗎?
卡米爾眼睛打量著地毯,心裡卻想到了吉斯。他打算要寫的那封信在他的腦子裡已經寫好。無影無形的,他飄過了軍事廣場站。他融化了自己,穿過那堵逼仄白牆關閉的前門。他悄然潛入,出現在他父親的書房裡。那兒,在辦公桌上,擺放著《法律百科全書》;當然,到現在,我們已經位於字母表的下半部了?
是的,確實——這是第六卷。在這一卷的上面,放著一封發自巴黎的信。是誰的筆跡寫的呢?他自己的!用的是他的出版商抱怨的筆跡,用的是他自己的、別人無法模仿的字體!門開了。他父親進來。他看上去是什麼樣兒呢?他看上去和卡米爾上一次見到他一模一樣:他顯得消瘦、發灰、嚴厲、疏遠。
他看到信了。但是等一等,停下——信是怎麼到那兒的呢,信是怎麼最終放在《法律百科全書》上面的呢?難以置信啊,這個——除非他會想像到,她母親或者克萊蒙或者不管哪位,把信拿上來,盡量不要把他們的手指和眼睛悄悄伸入信中的全部情景。
好了,重新開始吧。
讓-尼克拉斯爬上樓梯。卡米爾(幽靈一般的形態)跟在他的後面向上慢慢漂移。讓-尼克拉斯手裡有封信。他朝信件瞥了一眼。這是再熟悉不過的、他的長子半認得出半認不出的筆跡呀。
他想要讀嗎?不——不是特別想要讀。可是這戶人家的其他人在樓上喊了,巴黎有什麼消息來了嗎?
他把信展開。有點兒費勁,他讀了——可是,當他讀到他兒子一定要傳遞的消息時,他不會在乎費這麼點兒勁的。
驚奇,輝煌啊!我兒子最好的朋友(哦,他兩個最好的朋友之一)成了部長啦!我兒子將要成為秘書啦!他將在皇宮生活啦!
讓-尼克拉斯把信在他襯衫的前襟合上——在他背心上面一英寸,在左邊,他的心臟的上方。我們誤判了這個男孩!畢竟,他是個天才啊!我要立刻跑出去,告訴城裡的每個人——他們會因為怨氣變得噁心,他們會顯得嫉妒,然後用不加掩飾的嫉妒進行諷刺挖苦。露絲的父親會因為痛苦而生病。想一想吧,她本來現在可以做部長老婆的。
可是,不、不。卡米爾覺得——這根本不是事情未來的結局。讓-尼克拉斯會握住筆,迅速寫就他的賀詞嗎?他會把帽子扔到嚴厲而又蒼老的鎖上?衝到門外,一路截住鄰居們?見鬼,他會的。他會盯著信看的,去吧,哦不,哦不!他會覺得是什麼難以想像的行為方式為我兒子獲得了這份恩寵青睞?自豪?他不會感到自豪。他只會感到懷疑、痛苦。他會在後背的下方感覺到一陣模模糊糊的、不斷啃嚙的疼痛,然後上床。
「卡米爾,你在想什麼呢?」露西爾說。
卡米爾抬起頭。「我剛才在想,沒有辦法取悅某些人啊。」
女人們朝克勞德投去毒鏢似的一瞥,然後聚在一塊兒,羨慕起卡米爾來。
「假如我失敗,」丹東說,「我會被當成罪犯一樣對待。」
自從卡米爾和法布爾把他叫醒,告訴他要負責國家大事,到現在,已有十二個小時了。從很多沒有連起來的房間,許多房間的夢裡,從朝著別的房間敞開的許多門,許多門的夢裡被拽出來之後,他已經在毫不連貫的感激態度中揪住了卡米爾,雖然或許它未必就是這樣,或許需要擺出一絲我不願擔任要職的態度?在命運面前,需要擺出一絲謙卑的態度?不,他太累了,無法裝出不情願的樣子。他指揮法國,而這才是一件自然的事。
河對面的緊迫問題就是處置瑞士衛兵的屍體,既有活的,也有死的。大火還在坑坑窪窪的皇宮中冒煙。
「保管玉璽大印?」加布麗艾爾說。「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卡米爾不能把兩隻白兔放在同一個窩裡啊。」
這邊坐著羅伯斯庇爾,簇新的,彷彿剛從盒子里拿出來的,上面沒有全部抹過就被放在丹東公寓里的一張紫色扶手椅里了。丹東大聲叫喊著別讓任何人、「除了我的國家秘書之外」的任何人進來,並準備對這個必不可少的人的觀點表示尊敬。
「我希望你們會幫我擺脫困境。」他說。
「當然,我會,喬治-雅克。」
當每個人本該醒來表現出不同的時候,今天上午,羅伯斯庇爾卻表現出非常的一本正經、非常的專註,真是他的超級自我。「好,」喬治-雅克說。「噢,你會在部里就任某個職位嗎?」
「對不起,我不能。」
「你不能,你是什麼意思?我需要你啊。很好,你已經讓雅各賓派的人去管理了,你在新公社裡已經有了位置,可是,我們大家非得——」這位新部長突然中斷,用巨大的拳頭做了個鞏固壓倒一切的手勢。
「如果你需要一個公務頭頭,佛朗索瓦·羅伯特會為你把這件工作做得很好的。」
「我確信他會。」丹東心想,你想到了我要讓你變成公務員?我當然不會。我要把你扣在某個高薪水,但是非常不正式的身份上,做我的政治顧問、我的第三隻眼、我的第三隻耳朵。所以,問題是什麼?也許,你是那些天生就是在野、不是當政的人中的一員。是那樣嗎?或者,是不是你不想在我手下工作?
羅伯斯庇爾抬起頭;眼睛亮亮的,剛巧接觸到他未來的大師的眼睛。「放我過了?」他微笑著。
「隨你的便吧。」這些天來,他這麼經常地意識到他偽裝的文雅律師的拖腔,意識到與他拖腔相匹配的表情,意識到他的其他聲音、街上的聲音,都同樣是精心培育的結果。羅伯斯庇爾只有一個聲音,相當平穩,沒有強調,是平常的那種;他一生中從來沒有看到需要裝腔作勢。「不過現在,在公社裡,你要控制那裡的事情?」他努力使自己的語調柔和成建議的語調。「法布爾是個成員,你應該考慮讓他聽從你的命令啊。」
羅伯斯庇爾似乎開心。「我沒把握,我有你對發號施令的偏好。」
「你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卡佩家人。你要把他們留在什麼地方?」
羅伯斯庇爾仔細看著自己的指甲。「有建議他們應該留在司法部的宮殿里,有人守護。」
「哦,是嗎?我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