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第五章 焚屍(1792)

8月7號:「不在?」法布爾說。「丹東不在?」

凱瑟琳·莫婷翻翻白眼。「再聽我說一次,先生。丹東夫人已經到楓特蕾她父母那兒去了,丹東先生到阿希斯去了。假如你們不信我的話,你們繞過拐角去問問德穆蘭先生就是。因為我跟他說過同樣的話。」

法布爾從臨街的門飛快地沖了出去,穿過商廊,來到科德利埃大街,然後進了同一棟建築內的另一扇門。他心想,為什麼喬治-雅克和卡米爾在牆上敲出洞來呢?真的,假如我們住在同一屋檐下,這樣會更容易。

露西爾坐著,雙腳蹺得高高的,一邊看小說,一邊吃橘子。「你來啦,」她說,扳了一瓣給他。

「他在哪兒?」他問。

「喬治-雅克嗎?他到阿希斯去了。」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啊?聖母啊!卡米爾在哪兒?」

「他躺在我們床上呢。我覺得他在哭。」

法布爾衝進卧室,把那瓣橘子一口塞進嘴裡。他朝床和卡米爾猛地撲將過去。「不,請,別,請,」卡米爾說。他用雙手捂住臉。「法布爾,別打我,我病了。我受不了。」

「丹東到底在打什麼鬼主意?嘿,你一定知道。」

「他去看他母親了。他母親。我直到今天上午才知道。沒有音信,沒有信件,什麼都沒有。我可沒辦法呀。」

「這個胖雜種,」法布爾說。「我斷定他打算要躲得遠遠的。」

「我要自殺,」卡米爾說。

法布爾從床上滾了出來。他好不容易才把自己重新撐起,走進了客廳。「我從他那裡得不到任何名堂。他說他要自殺。我們該怎麼辦呢?」

露西爾塞好書籤,把小說放到了一邊。顯然,她再也沒法讀下去了。「喬治跟我說,他會回來的;我呢,沒有理由不信他說的話——不過,要不,你願意在這兒坐下,給他寫封信?告訴他,少了他,你就沒法成功處理好這件事,這倒是真的。告訴他,羅伯斯庇爾常說,少了他,他就無法前行。等你寫好信,你可以去找羅伯斯庇爾,請他到我們家上來一趟。卡米爾要自殺的時候,他對他起作用,穩得住他。」

篤篤定定地,8月9號上午九點,丹東回來了。「你跟我發脾氣毫無道理呀。男人必須解決好自己的事情。這是個危險的行當,這個。」

「你的事情被解決好的次數,我數都數不過來了,」法布爾說。

「好,你明白,我總是越來越有錢。」

他在妻子頭頂上親了一下。「加布麗艾爾,你願意給我打開行李嗎?」

「你已經把那個弄好了?」法布爾說。「打開,不是收拾?」

卡米爾說,「我們本以為你又一次把我們給拋下的。」

「你什麼意思,又一次?」他一把抓住卡米爾的手腕,把他拽到房間的對面,用一隻胳膊托起了他的小兒子安東尼。「哦,我想你啊,我的乖乖,」他說。「整整兩天了。你為什麼在這兒,嗯?」他問孩子。「你應該出城的。」

「他哭著喊著要回家呢,」加布麗艾爾說。「直到我向他許諾,說今天他會見到你,這才把他安定下來。今天下午,我媽媽要過來把他接走的。」

「多好的女人啊,多好啊。在炮彈嘴裡,還要照顧孩子。」

「你別再來這個他媽的真誠,好嗎?」卡米爾問。「你讓我感到噁心。」

「鄉下空氣嘛,」丹東說。「現在獲得了很多能量。你該更加經常離開巴黎。可憐的卡米爾。」丹東把卡米爾的頭拽到自己肩上,然後摸著他的頭髮。「他給嚇壞了,給嚇壞了,給嚇壞了。」

中午十二點。「現在才十二個鐘頭,」丹東說。「我把我的信給你。」

下午兩點。馬拉過來了。他看上去比過去更髒了。他的皮膚,彷彿同情他的工作似的,呈現出劣質新聞報紙的顏色。

「我們在別的地方可以見面呀,」丹東說。「我沒請你到這兒來。我不想別人給我的妻子和孩子帶來噩夢。」

「以後,你邀請我,你會感到高興的。況且,誰知道啊——在共和國之下,我也許可以洗清自己。現在,」他說得非常輕快。(他總是給自己留出一些時間,好進行人身攻擊。)「現在,我懷疑布利索派的人正在妄圖與皇宮達成交易。他們一直在跟安托瓦內特談話,這一點我可以證明。在這個階段,他們還沒法傷害到我們,不過,以後,我們怎麼對付他們,這個問題是要出現的。」

這個詞語在不住地貿然闖進這次交談:以後。

丹東搖搖頭。「我覺得很難相信。羅蘭的妻子不會成為交易的一方。她已經被他們從職位上給踢了出去,記得吧?我沒法看出她與安托瓦內特談話的道理啊。」

「我在撒謊,是嗎?」馬拉說。

「我承認,他們當中有些人願意談判。他們想要重返他們的崗位。這只不過表明沒有像布利索派的人這樣的事。」

「只有等到形勢與我們的目的吻合的時候才行,」馬拉說。

下午四點,科德利埃大街上:「可是,你不能只說『再見』吧。」卡米爾被驚呆了。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過去一半的時候,你不會人一露面然後就說,認識你二十年來,我一直感到愉快,現在,我去讓人家把我殺了。

「噢,你會的,」路易·蘇魯說,一副反覆無常的樣子。「好像你會的。」

他已經沾過運氣,這個《使徒行傳》記錄人。在1789年和1790年,暴民們可以把他殺了;他們正是燈柱律師驅使下的暴民。路易在那個時候已經越過邊界進入移民營地。如果他不是一心一意要擺出某種自殺的姿態,現在他為什麼要回到巴黎來?

「你自己在冒險,」路易說。「我不需要告訴你為什麼人會這麼做。我已經不再痴心妄想讓你成為一名王室成員了。起碼,在這一點上,我們還是有共同之處的——我們堅持我們的原則。為了捍衛皇宮,我已經準備去死,不過,誰知道呢,國王也許會得到最好的結局。我們也許也會獲勝。」

「你的勝利就是我的死亡。」

「我不需要那樣的結局,」路易說。

「你真是個虛偽的傢伙。你一定需要。你不能選擇了一條路線,然後否認自己與這條路線的必然後果有任何關係。」

「我不是在選擇一條路線,我是在堅守信念。」

「與那個悲哀的胖傻瓜一道兒嗎?想要被人家當回事的人沒有一個願意為路易·卡佩犧牲。這多少有些滑稽可笑。」

路易轉眼朝別處望去。「我不知道……也許最終我贊成你的看法。不過,這是再也沒法迴避的了。」

卡米爾做了個不耐煩的手勢。「當然,這可以迴避。回你的公寓去,把你認為可能會使你牽扯進去的東西全部燒掉。要非常小心,因為你要注意,在革命進行的時候,有很多新的犯罪行為。僅僅把你需要的東西收拾好就行,你不可以把你的樣子弄得像你正往某處出發一樣。以後,你可以把你的鑰匙給我,我會幫你打理一切,在——我是說,在下個星期之後吧。不要回到這裡來,我們邀請了幾個馬賽人吃早晚飯。到安萊特·杜普萊希斯那兒,就在那兒待著,直到我回來。你到那裡的時候,坐下,為我準備一份非常清楚的聲明,說明一下,你想要你的財政事務怎麼處理。不過,口述,不應該用你的筆跡,我岳父會為你做筆錄,他會給你忠告。別簽字,別把聲明到處亂放。同時,我會給你辦一個護照和幾份文件。你會說英語,是嗎?」

「你真的養成發布命令的習慣了。大家會覺得,你習慣於驅逐別人。」

「路易,看在上帝的分上。」

「謝謝你,可是,不。」

「那麼」——他在懇求——「假如你不那麼做,就在今晚九點回到這裡來,明天我會把人引開。沒有人看到你。至少你還有機會。」

「可是,卡米爾,對你來說風險——你會陷進麻煩,可怕的麻煩。」

「你不會回來,是嗎?」

「是的。」

「那麼為什麼還要在這個話題上扯遠?」

「因為我擔心你要出事。你對我沒有義務。我們覺得我們自己——不,我們把我們自己——擺到了對立面。我從來沒有預料到,我從來沒有夢想到,面對現在這樣的局勢,我們的友誼會持續這麼長久。」

「你原來以為,有一次——你笑了,說,人不能超越政治的。」

「我知道。『自由、快樂、王室民主。』我過去相信我的口號,可我現在再也不信了。不會有任何王室地位,而且,我個人認為不會有多少珍貴的自由,有的將是戰爭和內戰,因此,我也不會給予快樂多大的機會。你一定明白,從現在起——過了明天吧,我的意思是——個人的忠誠在人們的生活中不會有多麼重要。」

「你是在請求我接受個人忠誠,因為革命——因為你所認為的革命將是——當我所愛戴的人被他的愚蠢毀滅的時候,我就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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