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三章 夫人的享樂(1791)

1791:「拉法葉特嘛,」米拉波向王后建議道,「此人與其說是天性謙恭,不如說是步克倫威爾的後塵更緊哪。」

我們完了,馬拉說,我們一切都完了:安托瓦內特的幫派與奧地利結盟了;君主們正在背叛國家。砍掉兩萬顆人頭是必不可少的。

法國將遭到萊茵河地區的國家侵略。到了六月,國王的哥哥阿特瓦斯將在考波倫茲擁有一支部隊。德穆蘭先生的老客戶,德·孔代親王,將統帥在沃爾姆茲的一支部隊。在考爾瑪的又一支部隊將由米拉波的弟弟指揮,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巴萊爾·米拉波,這是因為他的體型和性格傾向的緣故。

巴萊爾在法國最後幾個月的時間都花在通過法院追蹤燈柱律師上面。他現在希望率領一支武裝力量,穿過大街追蹤他。那些移居國外的人希望舊政權得到鞏固,一點也不要式微,還要給拉法葉特配上一支火槍隊。他們理所當然呼籲歐洲列強支持他們。

可是,歐洲列強自有它們自己的主張。這些革命黨人危險到了不容置疑的地步了。他們以最恐怖的方式威脅到我們所有國家;可是,路易還沒死,也沒被廢黜;雖然在杜伊勒利宮的傢具和任命達不到在凡爾賽的要求,不過他還沒有遇到嚴重的不便。在情況好轉的時候、在革命結束之時,他也許會有意承認這個深刻的教訓於他有益。與此同時,看到富裕的鄰居依靠沒有收繳的稅務在繼續苟延殘喘,看到一支精良的部隊被叛軍粉碎,看到這些民主黨人先生們自取其辱,這真是一種算不上神聖的內心竊喜。上帝確定的秩序必須在歐洲維持,不過,恰恰就是在目前,還沒有必要把波旁王朝的百合花重新鍍上金子吧。

至於說路易本人,移居國外的人建議他還是開始一場被動的抵抗運動。隨著一個月一個月地過去,他們開始對他感到失望。他們互相提醒普羅旺斯伯爵的準則:「當你能把許多塗過油的象牙球聚攏在一起的時候,你也許就有辦法對付國王了。」發現國王的每一次宣告都是向新秩序低頭討好令他們感到惱火——直到他們得到了他的私下保證,他所說的與他所有的真實意圖恰恰相反,情況才有所好轉。他們無法弄清,在那些兇殘之徒當中,在那些黑人衛兵當中,在那些國民大會野蠻之徒當中,竟然有人把國王的利益裝在心中。王后也無法理解。

「假如我見到他們,或者與他們有所交往,那不過是利用他們而已。他們用恐怖刺激我,那種恐怖太厲害了,我永遠不會卷進他們當中的。」米拉波,你說夠了吧。有可能拉法葉特因為更清楚王后的價值而動心。他已經當著她的面告訴過她,他打算證明她犯有通姦罪,然後打發她離家,到奧地利去。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每天夜裡都留著一扇小門無人把守,讓可能是她的情人阿克塞爾·馮·弗爾森進來。「和解毫無可能,」她寫道。「唯有武裝力量方可修復已經遭受的破壞。」

女沙皇凱瑟琳:「我正在盡我最大的努力,敦促維也納和柏林皇宮捲入法國事務,這樣我就可以騰出手來。」和往常一樣,凱瑟琳騰出手來是為了扼殺波蘭。她將在華沙進行她的反革命,她說,然後讓德國人在巴黎進行一場反革命。列奧珀爾德在奧地利忙于波蘭、比利時和土耳其的事務;威廉·皮特在考慮印度和金融改革。他們等待著、觀望著法國因為內訌和分裂而使自己虛弱,這樣一來,對於他們的陰謀而言,法國再也不會構成威脅了。

普魯士的弗里德里克·威廉的想法有點不同。如果與法國的戰爭一旦爆發,如他所知,這場戰爭將要爆發,他打算斬獲最好的結果。他在巴黎有很多特務,奉命挑動安托瓦內特以及奧地利人的憎恨情緒:逼迫使用武力,打破平衡局勢,使局勢偏向暴力結果。反革命的真正熱心之人乃是瑞典的蓋斯塔夫,蓋斯塔夫,他一心要把巴黎從地球版圖上抹掉:蓋斯塔夫,在舊王朝的統治之下,每年獲得一百五十萬里弗赫的報酬,蓋斯塔夫和他所想像的部隊。在馬德里方面,也有一位愚蠢國王狂熱的反動情緒。

他們說,這些革命者乃人類之淵藪。如果你們願意,我要行動起來,反對他們。

從巴黎方面來看,前途險惡。馬拉到處看到陰謀家,從吹拂著國王窗外新三色旗的微風中,他看到了叛國。窗戶正面的後頭,有國民衛兵巡邏,國王吃呀,喝呀,長得結實粗壯,很少出現臉色不好的時候。「我最大的毛病就是,」他有一回寫道,「精神懶惰懈怠,這使我所有的精神思考既讓我覺得厭煩又感到痛苦。」

在左翼報紙上,拉法葉特現在不是根據他的頭銜來稱呼他了,而是根據他的姓氏莫迪埃稱呼了。國王被稱為路易·卡佩。王后被稱為「國王老婆」。

存在著宗教分歧。大約有一半的法國神父同意對憲法宣誓。其餘的,我們統統稱為反動神父。只有七位主教支持新秩序。在巴黎,修女們常常遭到臭嘴娘兒們的攻擊。在聖-索爾庇斯教堂,那裡的神父潘斯蒙是個性格固執之人,一群暴民一邊高唱著那首動聽的兒歌「貴族和燈柱,革命事業將會成功,革命事業將會成功」,一邊叮叮咚咚地經過教堂的中殿。國王的嬸嬸們,阿德萊德和維克多瓦太太們秘密動身前往羅馬去了。愛國者們非要得到保證,這兩位女士的行李中沒有夾帶德妃親王。羅馬教皇宣布憲章分裂。一個警察的頭顱被甩進教皇的馬車裡。

在皇宮的一間包間里,一個男的和一個女「野人」在全裸展示。他們在吃石頭,用一種未知的舌頭髮出泡沫,之後,為了得到幾個小硬幣,將要交媾。

夏天,巴納夫寫道:「朝自由再邁進一步就必須摧毀君主制度,朝平等再邁進一步就必須摧毀私有財產。」

秋天,德穆蘭寫道:「我們1789年的革命乃是在英國政府和少數貴族之間預先安排好的一樁交易,有些人為此做好了準備,希望交出凡爾賽的貴族,佔有他們的城堡、房屋和辦公室;還有一些人為此準備用一個新主子來束縛我們:所有人都準備好要給我們兩個議院,還有一部像英國憲法一樣的憲法。」

1791年:革命的十八個月過去了,還是牢牢處於新專制制度的統治下。

「那傢伙是個謊言家,」羅伯斯庇爾說,「他聲稱我宣揚過不要遵紀守法。」

皇后鎮的一月。安萊特·杜普萊希斯站在窗邊,凝望著樹上把庭院罩了一層濃蔭的枝頭。從這兒,你沒法望見新村舍的房基;不妨這樣說吧,因為他們和廢墟同樣令人憂鬱感傷。面對她身後房間里正在出現的沉默,她氣惱地嘆了口氣。他們所有人都在內心懇求她轉身,說上幾句話。要是她馬上離開這個房間,待她回來的時候她會發現,房間里會因為緊張反倒充滿了活力。上午十點鐘把巧克力全部取好:當然,那樣不該屬於過分緊張吧?

克勞德在讀《城鎮和法庭期刊》,這是一份右翼的緋聞報紙。他有一副略微蔑視的神態。和平時一樣,卡米爾正盯著自己的妻子看。(結婚兩天了,她驚訝地發現,那一雙勾魂攝魄的黑眼睛竟然是近視眼。「也許你該戴副眼鏡。」「太虛榮了。」)露西爾在讀《克拉麗莎》 ,此書正在翻譯之中,很少受人注意。每隔幾分鐘,她的目光就會從書上飛到她丈夫的臉上去。

安萊特心想,這是否就是使克勞德深深陷於心情不好的原因呢——這姑娘在性經驗上得勝的架勢,還有,他們早上照面時,她面頰上的那副好氣色。她心想,你還希望她九歲,跟她的玩偶娃娃在一起依然感到快樂嗎。她仔細端詳著她丈夫垂下的頭,上面的幾縷灰發梳理得整齊乾淨,還敷了粉;鄉下間斷性的生活並沒有使克勞德做出一絲一毫的讓步。卡米爾呢,離他幾英尺之遙,看上去像一個把小提琴放錯了地方、然後一直在矮樹籬里尋找的吉卜賽人;他每天都讓一位開價很高的裁縫費盡了最大力氣,不過卻感到沮喪,因為他把身穿由他裁製的衣服當作是對正在崩潰的社會秩序做出的一種含蓄評價。

克勞德任由報紙落下。卡米爾一下子從夢幻中驚醒,隨即把頭側了過來。「什麼呀?我跟你說過,假如你讀那種東西,你一定有望大吃一驚。」

克勞德似乎沒法把話表達出來。他用手指著報紙的那一頁。安萊特心想,他抱怨了。卡米爾手向前伸,要拿報紙。克勞德一下把報紙抓到了胸口。「別傻,克勞德,」安萊特說,好像在跟一個嬰兒說話一樣。「把報紙交給卡米爾。」

卡米爾用眼睛順著報紙往下看。「哦,你會喜歡這個。洛洛特,你走開一會兒,好嗎?」

「不。」

她從哪裡弄來這個寵物名字的?安萊特有種感覺,是丹東給她起的這個名字。她心想,有點過分親昵了。現在,卡米爾也在使用這個名字。「照他說的去做,」她說。

露西爾身子沒動。她心想,我現在可是結婚了;沒有必要照著別人說的去做了。

「那麼你就待著吧,」卡米爾說。「我只是不想讓你難堪而已。要照這樣,你就不是你爸爸的女兒了。」

「嘿,可別那麼說,」克勞德說。「把報紙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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