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七章 消磨時光

1789年7月3號:巴士底獄獄長德·勞內給國務部長德·維耶夫威爾的信這樣寫道:

鄙人倍感榮幸,謹向大人稟報如下實情。鑒於眼下形勢所迫,只得取消擬定在巴士底獄塔樓進行之演習,懇望您能大仁大慈,給予德·賽德侯爵如此方便。昨天正午時分,此人行至自家窗邊,聲嘶力竭,如此這般,他的聲音才能被路過的行人和整個街坊聽到。他叫嚷,說正遭人屠殺,巴士底獄囚犯正遭人屠殺,倘若人們願意前來營救……准允他前來參加在塔樓擬定的演習已不可能,大炮已經上膛,形勢將會十分險峻。倘若你肯順遂全體員工之意,將德·賽德毫不遲疑地調至他處,他們將感激不盡。

(簽字)德·勞內

又及:此人揚言還要大叫大嚷。

7月份的第一個星期,拉克洛來了一次突擊。在最後的一分鐘時間之內,他在原來的名單表上僅僅添加了一些姓名而已。

恰恰是在他聽卡米爾·德穆蘭在皇宮演講的這一天,一份尚未出版、正以手稿形式在傳閱的宣傳冊已經到了公爵手中。公爵大聲宣布,宣傳冊令他眼疼,不過,他說,「此人,也就是撰寫這份冊子的傢伙,或許對我們有所用場,嗯?」

「我認識他,」拉克洛說。

「哦,好傢夥。拜訪拜訪他,樂意嗎?」

拉克洛無法想像,為什麼公爵認為德穆蘭一定是他的某個老熟人。

在德·伏伊咖啡館,法布爾·德·伊格朗汀正在大聲朗讀他的最新作品。聽起來好像沒什麼前途。拉克洛馬上斷定,此人很快就會要錢。他對法布爾沒什麼好感,不過後來他心想,有些活兒,你需要有個傻瓜去干。

卡米爾不聲不響地來到了他身邊,心甘情願地由他帶到一旁。「會不會是在12號呢?」他問。

拉克洛為他說話直截了當感到害怕,好像他看不到無限的耐心和無窮的複雜性一樣……「12號再也不可能了。我們為15號籌劃吧。」

「米拉波說,在13號之前,瑞士和德國部隊將趕到這裡。」

「我們這一回必須冒險。互通音信是我擔心的事兒。你可以在一個地區把所有人殺光,但是,在半英里之外,他們對此卻一無所知。」他呷了一口咖啡。「你知道,已經有關於組成市民民兵的傳言了。」

「你能別,」拉克洛忽然煩躁不安地說,「你能別在我面前引用米拉波的話嗎?我能聽到他本人每天在國民大會上張開嘴巴高聲叫嚷,我不需要通過第二個人來了解他的看法。你的問題是,你對這些人有些痴迷。」

拉克洛不過是在一兩周內才認識他的。不管怎麼說,他已經對他說「你的問題是……」。這樣的事兒,還有完沒完呢?「你生氣,」卡米爾說,「是因為你無法買通米拉波為公爵效力。」

「我認為我們很快會批准一筆錢。不管怎麼說,有了這麼個說法,要請拉法葉特——華盛頓的火藥桶,正如你所如此貼切稱呼的那樣——來負責市民民兵。我差不多無須向你指出,這根本行不通。」

「是的,的確行不通。拉法葉特太有錢了,他可以買通公爵。」

「那不是你要關心的事,」拉克洛冷冷地說。「我要你跟我談談有關羅伯斯庇爾的情況。」

「把這事兒忘了吧,」卡米爾說。

「哦,他在國民大會中或許自有用場。我同意,到目前為止,他還不是最時髦的表演者。他們嘲笑他,不過他在進步,他在提高。」

「我不是在質疑他的用場。我是說,要收買他,你不可能辦到。他不會因為對公爵的愛戴就跟你在一起。他對派系不感興趣。」

「那他對什麼感興趣?假如你告訴我,我來安排。此人的弱點是什麼,這才是我需要了解的全部內容。他的罪孽是什麼?」

「就我所見,他毫無弱點。當然,他也就毫無罪孽。」

拉克洛感到茫然了。「每個人都有一些吧。」

「也許,在你的小說里。」

「哦,這肯定比小說還要奇怪,」拉克洛說。「你是在告訴我,此人不缺資金?不缺工作?不缺女人?」

「我對他的銀行賬戶一無所知。假如他需要女人,我應該覺得他能給自己找到。」

「或者,也許——哦,現在,你們已經互相認識很久了,是嗎?也許他是不是在別的方面有些傾向呢?」

「哦,沒有。天哪。」卡米爾把杯子放下。「絕對沒有。」

「是的,我覺得難以想像,」拉克洛說。他皺了皺眉頭。他擅長想像別人的床上發生了什麼樣的事兒——畢竟這是他的慣用伎倆。可是來自阿特瓦的這位代表的情況卻是純潔無瑕的,這令他感到好奇。拉克洛只能想像他在床上的時候就是睡覺了。「暫且不談,」他說。「聽起來好像羅伯斯庇爾先生與其說是有用場,不如說更是麻煩。跟我講講雷讓德勒,這個殺豬的傢伙,他們告訴我,此人向來無話不說,而且肺活量可了不得。」

「我不會認為他是公爵那個階層的人。他一定絕望。」

拉克洛在腦子裡描繪公爵那張冷漠的、永遠是漫不經心的臉。「絕望的時代,我的天哪,」他面帶微笑地說。

「假如你在科德利埃區需要人手,倒是有個人,比雷讓德勒好很多很多。一個兩葉肺都受過訓練的人。」

「你是指喬治·丹東。是的,我把他備案在冊了。他是國王的參議員,他去年曾拒絕了巴朗汀手下一個好職位。你把向巴朗汀毛遂自薦的人推薦給我,這滿奇怪的。後來,他又拒絕過一份工作——哦,他難道沒告訴過你嗎?像我一樣,你應該是萬事通。哦——他怎麼樣?」

「他認識該區的每一個人。他是個極其能言善辯的人,他的性格非常強悍。他的觀點——並不激進。可以把他爭取過來,給他們噹噹傳聲筒。」

拉克洛抬起頭。「你確實對他看法不錯,我明白。」

卡米爾臉紅了,好像在一場小小的騙局中被人識破了一樣。拉克洛把頭側到一邊,用藍眼睛心照不宣地看著他。「我回想起丹東來了。是個了不起的既醜陋而又殘忍的傢伙。屬於窮人米拉波這一類,是嗎?真的,卡米爾,為什麼你有如此獨特的品味呢?」

「我沒法立刻回答你的全部問題,拉克洛。丹東先生目前身上背著債務。」

拉克洛開心地笑了,顯得單純,彷彿一直壓在腦子裡的重荷被人卸掉了一樣。負債之人會被相當小數目的金錢誘惑,然而,生活過得舒適之人,如果有人給他的貪婪一個新方向,他也必定會被誘惑,這是他的操作原理之一。公爵金庫資金充足,而且,的確,最近普魯士大使對他表示了自己親善的一點心意,因為大使的國王總是急不可耐地令法國在位的統治君主惶惶不安。可他的現金也不是用之不盡的。節省一點小錢使拉克洛心裡高興。他對丹東的考慮既帶興趣,又有提防。「他的親善是多少錢?」

「我要幫你談判,」卡米爾興高采烈地說。「大多數人會要傭金,不過在這種情況之下,我願意放棄傭金,以此來表示我對公爵的敬意。」

「你太驕傲自大了,」拉克洛說,心裡受到了一點刺激。「除非我知道他安全無虞,我不會付錢。」

「不過我們都容易腐敗,是嗎?也許你就是這麼說的。聽著,拉克洛,趁目前形勢還沒有擺脫你的掌控,現在行動吧。如果皇宮清醒過來,開始出錢,你的朋友會因此把你拋棄的。」

「要我說,」拉克洛說,「你自己的確像沒有全心全意忠誠於公爵的利益。」

「我們有些人在討論,今後,你會想出什麼計畫對付那些不是全心全意忠誠的人。」

卡米爾在等待。拉克洛心想,單程票到賓夕法尼亞怎麼樣?你會喜歡在輝格黨人 中生活,或者,在塞納河裡好好地泡泡?他說,「我的天哪,你跟隨公爵。我承諾,你會從中得到不少好處。」

「哦,我會從中得到不少好處,這你可以放心。」卡米爾在椅子上往後靠了靠。「拉克洛,你腦子裡有沒有出現過這個念頭,你也許是在幫我進行我的革命,而不是反過來?這也許像是某類小說,小說中的人物佔據了主導地位,而作者卻被遺忘了。」

拉克洛把拳頭砸在桌上,抬高了嗓門。「你總要咄咄逼人,是嗎?」他說。「你總要以你說的話算數才行嗎?」

「拉克洛,」卡米爾說,「大家都在看著你呢。」現在不可能繼續下去了。他們分手時,拉克洛向他道歉。為了這麼個廉價的宣傳冊,他竟然大發脾氣,他對自己也感到厭煩透了,道歉是他活該受到的懲罰。走路的時候,他把臉色恢複到了平常斯斯文文的狀態。卡米爾望著他走了。這樣不行,他心想。如果這樣繼續下去,等有人把我賣到一個真正公平的價格時,我就沒法向別人兜售自己了。他急急匆匆地走開,去向丹東透露這個極好的消息:有人即將向他行賄。

7月11號:卡米爾出現在羅伯斯庇爾位於凡爾賽的住所里。「米拉波已經告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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