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3年6月,法國《梅屈爾報》這樣寫道:德·羅伯斯庇爾先生,一位才華出眾的年輕律師,在這個問題上——在藝術和科學事業上——揮灑雄辯之口才和非凡之智慧,淋漓盡致地展示了他的多樣才華。」
我看到露絲里的蒺藜
在你獻給我的花束里……
馬克西米連·德·羅伯斯庇爾,《詩歌》
現在切口正在變黃,因為用得多了的緣故,顯得破舊了。他一直在努力尋思該如何保養它,如何使它保持乾淨,但是整個紙張的四邊都起了皺,捲曲了。他認為,他把它記住了,不過,如果他只是在心裡重複,它可能會變成自己杜撰的東西。可是,當你手裡拿著稿紙閱讀它的時候,你會認為這是別人的觀點,是由印刷工人成立的巴黎一家報紙的新聞記者寫的。
關於這樁案子,有了一篇相當長的報道。肯定,這是一件令公眾發生興趣的事。一位聖-奧梅爾的德·威瑟里先生自己弄到了一根避雷針,架立在自家的屋上,招來一群臉色陰沉的傻瓜圍觀的時候,案子就已經開始了。安裝結束的時候,他們已經嘭嘭嘭地走到市政府,聲稱這玩意兒實際上是在吸引閃電,因此一定要從屋上把它取下。德·威瑟里先生為什麼要吸引閃電呢?噢,他跟魔鬼為伍了,是嗎?
因此,要在國家臣民是否擁有避雷針的權利這一點上展開訴訟。這位氣惱的居民諮詢了阿拉斯律師協會的一位大牌律師德·布伊薩爾先生,此人的科學傾向非常強烈。那時候,馬克西米連與德·布伊薩爾相處得相當和睦。他的同事顯得非常亢奮:「你瞧,這是一個攸關原則的問題;有人企圖阻撓進步,反對傳播科學的益處。如果我們把自己當成是啟蒙人士,我們決不能袖手旁觀。因此,在這個問題上,你願意進來為我寫些信嗎?你認為我們應該給本傑明·富蘭克林寫信嗎?」
建議,忠告,還有科學評論傾瀉而來。各種文件攤了整整一屋子。「馬拉這個人呢,」德·布伊薩爾說,「費了這麼大的周折,人不錯,但是,我們不能過分引申他的假設。我聽說了,他與法蘭西科學院的科學家們關係搞得很臭。」最後,這個案子送到阿拉斯參議院時,德·布伊薩爾站在一旁,讓德·羅伯斯庇爾先生髮言。德·布伊薩爾沒有意識到這個案子什麼時候開始,這個案子對他的記憶和組織能力將會產生多大的壓力。他的同事似乎倒沒有感覺到壓力,德·布伊薩爾把這個案子下放給年輕人去辦了。
後來,打贏了這場官司的人舉辦了一場聚會。無數封賀信來了——哦,傾瀉而來可能是誇張,但是,毫無疑問,這樁案子引人注目。所有的文件,也就是馬拉醫生無數的證據,他還放在手頭呢,他的發言以最後一分鐘對方按照此方的要求糾正錯誤而告終。有幾個月的時間,每當有人過來拜訪,姑姑們總是拿出報紙,說,「你看過有關避雷針的文章嗎,上面說馬克西米連幹得出色吧?」
馬克西米連性情安靜,鎮定,容易相處。身架子好看,又大又亮的眼睛,一會兒發藍,一會兒發綠。開口的時候不乏幽默感;膚色蒼白;他穿著講究,衣服一向非常得體合身。棕色的頭髮總是精心打理,而且敷粉。曾經,他都無力維持他的外表了,於是,現在打扮成了他唯一的奢侈。
這是一戶什麼事情都按部就班來著的人家。他早晨六點起床,然後處理文件,直至八點。八點鐘,理髮師過來。之後,就是簡便的早餐——新鮮麵包,一杯牛奶。到十點鐘的時候,他通常已經在法庭了。在法庭打完官司之後,他就設法迴避同事,可能早點回家就回家。因為早晨的辯護衝突,到現在,他的胃裡還在翻江倒海,他吃了些水果,喝了杯咖啡,還喝了點大量稀釋的紅葡萄酒。他們怎麼能夠做到這樣,經過一個早上相互比著扯嗓門,可是,從法庭上吵吵鬧鬧出來的時候,他們又是高喊又是拍背了?然後,他們回到各自的家中,喝酒、吃飯,把注意力轉移到厚厚的紅牛肉塊上了?他根本就學不來這套功夫。
晚飯過後,他就去散步,無論天氣陰晴都要去,因為布朗特狗不在乎天氣陰晴。如果你把它丟在室內,等它出去四處輕跳跑步的時候,它就會搗蛋。於是他便讓狗拉著他,穿過街道,穿過樹林,穿過田野。他們到家了,樣子看上去幾乎沒有他們出去時那麼像樣。姐姐夏洛特說,「別把那渾身是泥的狗帶到這裡來。」
布朗特狗在他房間外面「撲通」趴下了。他關好門,工作到七點或者八點鐘。當然,要是第二天有案子,工作時間會更長一點。等到最後把所有文件都放好時,他或許會咬咬鋼筆,為下一次文學社團碰頭聚會寫幾行詩。他承認,他寫的不是詩。是一些夠得上詩歌水準,但是並不嚴肅認真的玩意兒。有時候,一些詩要比另外一些詩更不正經。比如,想想他的這首《果醬餡餅頌》。
他書讀得不少。後來,他要每周參加一次阿拉斯科學院會議。表面上,他們的目的是討論歷史、文學、科學話題,還有時事。可實際上,他們不僅僅是在討論這些,他們還提供八卦新聞,還安排婚事,惹起了不少小鎮上的糾紛和仇恨。
別的一些晚上,他就寫信。夏洛特總是頻繁地要求核查家庭賬單。每周一次,他要去拜訪姑姑們,如果不去,她們就要生氣。現在她們都各自有了自己的房子了,這樣一來,拜訪就要佔去兩個晚上的時間。
他從巴黎回到阿拉斯的時候,有了不少變化,他擁有一個新的法律學位,懷揣著自己精心調整過的希望。1776年,也就是美國獨立戰爭的那一年,令大家感到高興的是,姑姑尤娜麗宣布,她準備出嫁。教區的老處女說,對我們所有人來說,希望都存在著。姑姑恩瑞艾特說,尤娜麗發瘋了:羅伯特·迪奧赫蒂斯是個鰥夫,有七個孩子,其中有個女兒,安娜萊斯,都到了能嫁人的年齡了。可是,在六個月之內,姑姑恩瑞艾特的酸葡萄卻變成了神秘的粉紅色的臉紅了,還有許多不合體統的騷動不安,她的話里還包含了許多暗示。第二年,她嫁給了加布里埃爾·德·胡,一個咋咋呼呼、年紀五十有三的人。馬克西米連為自己身在巴黎、無法脫身去參加婚禮感到慶幸。
對姑姑恩瑞艾特的教子來說,沒有婚姻,沒有道喜。他姐姐恩瑞艾特身體從來就沒好過。她不能呼吸;不能吃飯;是這些女孩子當中不可能長大的一個,註定了成為叫罵的對象,她總是把頭埋在書中。一天早上,消息是通過一封信傳到他這兒的,他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周。他們發現她死了,她的枕頭浸泡在血泊中。她失血的時候,樓下的姑姑們還在和夏洛特一起打牌;她們還在享用簡便晚餐的時候,她的心臟已經停止了跳動。她才十九歲。他愛她。他曾希望他們也許能成為朋友。
就在這些美好婚姻發生之後的兩年,外公卡洛特過世了。他把釀酒廠留給了舅舅奧古斯汀·卡洛特,還給他在世的七個孫子輩的孩子們每人留下了一筆遺產,留給了馬克西米連、夏洛特,還有奧古斯汀。
承蒙修道院院長之情,年輕的奧古斯汀拿到了他哥哥在路易大帝高中的那種獎學金。他成了一個可愛,但是表現並不突出的男孩,比較用功認真,但不是特別聰明。馬克西米連去巴黎的時候曾為他擔心,他是不是會覺得學校的學習標準過分嚴苛。他一直認為,他們這個家庭背景出身的人,除非擁有智慧,否則就沒什麼能夠展示的了。他猜想,奧古斯汀現在正有同樣的覺悟吧。
他回到阿拉斯的時候,在姑姑恩瑞艾特,還有她那吵吵嚷嚷的丈夫那裡住下。一周還不到,他就提醒他,他還欠著他們的錢呢。準確地說,是他父親佛朗索瓦欠下的這麼些錢,欠姑姑恩瑞艾特的,欠姑姑尤娜麗的,欠外公卡洛特莊園的。他不敢多問。他外公的遺產已經用來償還他父親的債務了。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他呢?這種做法不講情面呀;這種做法貪婪呀。他們可以給他一年的寬限,等到他掙錢了才行。他沒鬧出什麼動靜來,付了錢;之後就搬了出去,免得讓姑姑恩瑞艾特難堪。
假如情況倒過來,他是不會向他們要錢的,一年之後不會,任何時候都不會。眼下,他們總是在談論佛朗索瓦,你爸爸就是這樣,就是那樣,在你這個年紀,你爸爸總是干這樣那樣的事。他心想,看在上帝的分上,我又不是我爸爸。後來,奧古斯汀從路易大帝高中回來,他一下子長大了,讓人吃驚。他那張嘴,口無遮攔,出言不慎;他虛擲了光陰,成了個拚命追女人,但是又沒能耐搞到手的傢伙。姑姑們不無羨慕地說,「他真是他爸爸那塊料兒。」
現在夏洛特從修道院學校回家了。他們一起布置位於拉波特爾街上的房子,馬克西米連掙錢,奧古斯汀到處晃蕩,夏洛特一邊收拾屋子,一邊想出了關於他們兩人的刻薄評論。
在整個路易高中放假期間,他從沒疏忽過他應盡的一輪一輪的拜訪任務。拜訪主教,拜訪修道院院長,拜訪第一位學校老師,向他們彙報自己的生活學習。不是他喜歡跟他們在一起,而是他知道今後自己如何需要他們的美好祝願。因此,每當他回來,他的細心